楚楚聽得認真,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
“得‘鏡室’者得天下,道理就這麼簡單。”那女子並未繼續長篇大論下去,而是講到高潮部分時戛然而止。
不經意間,我瞥見了在她風衣衣領遮蔽下的那雙深邃無比的眼睛。
那眼睛是有魔力的,即便沒有望向我,我也明顯感到,自己的思想已經在她的引導控製之下。
“那人類豈不是沒有了死亡的最終邊界?”楚楚問。
“邊界?世間萬事本來就沒有邊界,正如我們仰望浩瀚的宇宙星空,那裏豈非是永無盡頭、永無邊界?甚而至於說,在空間上,無限延展,永無邊界,我們或者地球都隻是茫茫荒原上的一點,窮地球億萬年的生命曆程,都無法探索到宇宙邊界;在時間上,那就更加無從計算,過去的時間向哪裏流逝,未來的時間又在哪裏等待著我們?一個人的誕生至死亡根本不是時間能決定的,於是時間的存在與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這一切,你能懂嗎?”那女子倨傲地連續反問,問得楚楚啞口無言。
在已經證實的科學理論中,時間、空間當然是沒有界限的,因為就目前人類的科技水平而言,還沒有任何一種度量工具能夠準確地給時間、空間劃上刻度。
“‘鏡室’固然偉大,但它也是人類智慧的結晶。無論你怎樣推崇它,它的工作力量也是有界限的,不可能無限誇大。而且我知道,越是去美譽、讚頌一件東西,其中蘊含的不可告人之處就會越多。”我盯著那女人的側麵,不放過她麵部的任何微小表情變化。
要知道,即使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易容術,也不能對人的眼睛進行複雜更動,因為這個部位的皮膚和構造非常微妙而嬌貴,任何化學成分的藥物注入,都會引發不可逆轉的傷害。所以,要想分辨一個人有沒有易容過,唯一能夠觀察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
“夏蟲不可以語冰。”女子傲然回應。
“閣下既非夏蟲,也非冬日寒冰,但你很容易讓我想到從前認識的一個人——”我沒有立刻叫出“桑青紅”的名字,是因為我對她的身份認定還有一絲絲無法想通之處。
桑青紅是一個活在曆史記憶中的名字,她的年齡、閱曆、國籍都注定了這種悲慘的命運,因為她就處在那種戰爭令一切事物玉石俱焚的年代。
官大娘的“九命”中,最重要的應該就是桑青紅,那個懷著特殊任務來到中國的日本富士山幻戲高手。她的人生在抵達中國之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其身份由侵略軍變成了抵抗軍,完全站在大和民族的對立麵上。
在她之前,也發生過日本士兵無法擺脫良心的譴責而臨陣倒戈的情況,但那些事全都發生在兩軍陣前,那些反叛者的身份都是扛槍打仗的士兵。他們身在戰爭的第一線,每天目睹無辜百姓慘死,隻要內心還抱有一絲良知,人性還沒有完全被獸性泯滅,就有可能放下武器,向抵抗軍投誠。更有人性的,則重新拿起武器,與抵抗軍一起保衛善良者的家園。
二戰期間,奇術師反叛的例子從未在史書上出現過,而桑青紅就是其中獨一無二的個例。
“讓你想起誰?”那女子不動聲色,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看著她的眼角,那裏已經浮出三四道淺淺的細紋,證明她已經不再年輕。
“是一個早應該湮滅於曆史中的人。”我一邊察言觀色,一邊在心底反複比對,將之前所知的桑青紅與眼前這女子比較。
於我而言,桑青紅始終是個謎,因為她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連環設套,要將我卷入其中,作為某個人的替身。
這種布局方式,用心險惡到極致,讓我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
所以,無論她在那個遙遠的年代裏是日本幻戲師也好,是抵抗軍的同盟也罷,我絕對會對她抱有百分之二百的戒心,不敢稍有放鬆。
“既是曆史人物,當下不提也罷。”她冷冷地回應。
青蛇之陣仍然蟄伏不動,沒有楚楚的命令,這些毒性超強的動物全都引而不發。由此可見,中原人忌憚蠱蟲,都以為蠱蟲會在瞬息之間殘暴殺人,豈不知,真正意圖殺人的是煉蠱師,而蠱蟲隻不過是煉蠱師練就的一種殺人武器而已。
武器沒有善惡、愛憎、主動與被動的區別,全都聽命於造就武器的人。所以,世間最可怕的不是蠱蟲,而是蠱蟲背後的煉蠱師們。
殺與放,生與死,全都在大煉蠱師的一念之間。
“你對‘鏡室’很了解?”我問。
“也許吧——”我的話似乎勾起了那女人的心事,她的表情變得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