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睜眼細看,免得那縱橫交錯的血色再度擾亂了我的思路。
假如這是地圖,那麼中央空白之處一定代表的是條河流,並且是極寬、極長的,這才符合地圖的基本要素。
既然是地圖,則必定符合“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規矩,則充滿殺氣的一方是駐守在河北麵。反之,河南岸的一方就變成了被動的防守者。
“那些字符……日文!”一旦大方向確定,細節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頃刻之間,我把整張符解釋為一場發生在中國人與日本人之間的戰鬥場景,日本人坐擁殺氣騰騰的先進武器,屯重兵於河北,隻需一聲令下,就要跨河南渡。此時此刻,身處南岸的防守者毫無聲息,自地圖中也看不出任何固若金湯、誓死守衛的意思,好似隻剩空城一座。
縱觀中日戰爭曆史,同樣的場景曾在中國大地上出現過多次,當日寇鐵蹄呼嘯而至之時,三千裏河山之上隻剩空城,沒有一兵一卒守在城頭抵抗,大好城池,全都被日軍兵不血刃、未費一槍一彈占領。
當我看到那表示河流的空白之處,立刻想到,那應該是爆發在黃河兩岸的戰鬥,跟我太爺爺與桑青紅有關。
人的思維是最奇異的,一旦開始跳躍前進,則第六感變得無比敏銳,能夠將很多未知事件迅速連接起來,得出唯一的答案,也是最正確的答案。
從醫院開始,官大娘身上便承載了太多疑問,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籠統解釋,就是——“她是走無常者,體內可以寄居無數靈魂,成為生與死之間的擺渡之舟,迎來送往,自由穿梭。”
我希望她能告訴我更多,但這些跟“生死、陰陽、輪回、轉世”有關的事不是流水線上印刷出來的報紙,隻要想看就能看到。
那應該是一種奇特的緣分,有緣者才能妙手偶得,其他人即便相隔咫尺,也隻能是視而不見。
“甚好,甚好,你終於還是領悟了其中的道理。這樣,我去就去得安心了。”官大娘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猛地抬頭,不敢睜眼,生怕那聲音如同夢裏的鳥鳴,一睜眼就全都消失了。
“大娘,你……你還在嗎?”我遲疑地問。
官大娘沒回答,但我分明聽到了她的歎息聲。
“大娘,我還是不知道,你究竟要教給我什麼?”我用耳朵試探官大娘的位置。
剛剛那聲音並非從她倒下之處傳來,而是來自空中。
我能覺察到,那聲音纏繞於梁上,不再是無形無影的聲波,而是嫋嫋不絕、翩躚繞梁的青煙。
“教給你什麼?我要說的,全在這裏。你再問,我也詞窮。就連這張圖,好多年來我腦子裏也隻浮出一半——強敵兵臨北岸,我軍如之奈何?”官大娘說。
“如之奈何?”我緩緩搖頭,“要打,無人可以調派;要降,難當千古罵名。無論是打還是降,都是死路一條,所以守城者隻能選擇棄城而逃,一路南下。這是曆史,也是現實。”
抗戰八年,中國人在國際大舞台上輪番表演,既有血性昂揚鐵骨錚錚的男兒,也有卑躬屈膝認賊作父的漢奸。他們依據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做出選擇,讓中國曆史變成了光榮與恥辱交替上演的舞台戲。上學時,老師也曾向我們提問過,如果抗日戰爭再度重演,我們到底要站在哪一派?其實中國人人人都該自問,到底自己能在戰火紛飛的八年抗戰中擔當什麼角色?
全球戰爭永遠不會結束,曆史輪回永遠不會中止。所以,同樣的難題仍然有機會擺在所有國人麵前——
“你也無法選擇?”官大娘問。
“我當然選擇決死一戰。”我斬釘截鐵地說。
“螳臂當車而已。”官大娘歎氣,“老濟南人常說,沒有金剛鑽,怎麼攬瓷器活?你要戰,拿什麼戰?”
我無言以對,想到老宅中發生了那麼多事,最後竟然要依靠燕歌行這個外人來收拾殘局,不禁羞愧難當。
“孩子,中國古人創造了無數兵法戰策,就是要教育後人必須用智慧和勇氣消滅強敵,而不是以卵擊石——當我領悟到那幅畫的下半段時,才明白這個道理。”官大娘又說。
我回憶代表著河南岸的那半幅畫,一時之間,聽不懂官大娘的話。
“那隻是空的岸、空的城,有什麼用?”我立刻問。
官大娘的聲音隨時都可能消失,因為她的肉體已經死亡,隻剩靈魂,細若遊絲。
“空的岸,空的城,有什麼用……”官大娘重複我的話。
我腦中一亮:“空的城,空城計?”
三國時的大智者諸葛孔明曾經憑著一座空城嚇退了司馬懿率領的二十萬大軍,留下了令全球軍事家拜服的“空城之計”,創造了中國戰爭史上“無兵剩大軍”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