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官大娘隻離開了十分鍾,有鍾表可以作證,其中誤差不超過半分鍾。
按照她的講述,她在那黑霧彌漫的長廊裏至少前進了一小時。普通人步行速度是每小時三公裏左右,加上她曾不斷小跑前進,那麼在那一小時裏,她差不多要離開原地四公裏,早就遠遠地離開醫院了。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遭遇了“鬼打牆”。
從現代唯物主義科學上來講,所謂“鬼打牆”,就是人在半夜走路時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對方向的估計出現嚴重偏差,所以老在原地轉圈。這是人的一種意識朦朧狀態,失去了基本的地理方位辨識能力,形同於短暫失憶不認識熟人。
從唯心主義玄學上來講,“鬼打牆”可以做出無數種解釋,破解方式也多種多樣。
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以官大娘的本事,即使半夜橫穿小清河亂墳崗子,也不會被“鬼打牆”困住,這次好好的怎麼會在醫院裏著了道兒?
“石頭,我知道你一定會想到‘鬼打牆’那事兒,但我心裏很清楚,這次跟以前不一樣。通常,像我們這種‘走無常’的行家是不會遇到‘鬼打牆’的,就算有不長眼的孤魂野鬼迎麵撞上來,我們也都有防身之術可以破解。走無常,走無常,連最凶厲的無常猛鬼都不怕,還怕那些亂葬崗子裏的無頭、無家、無人供奉、難入輪回的野鬼嗎?所以,我直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官大娘說。
“你隻離開了十分鍾。”我指了指自己的腕表,“千真萬確,隻有十分鍾。如果我是你,從病房下到大廳,然後再走回來,也得用十分鍾。所以說,你並沒有真的行走一個小時,而是被困在原地,‘心’動‘人’不動。”
官大娘苦笑著搓手:“你說得對,但我也戴著表,這幾天一直捉摸這事兒。”
她捋起袖子,亮出左腕上戴著的那塊老式梅花金表,抬高手腕,湊到眼前去看。
其實,那隻老牌名表是帶夜光的,不用湊那麼近去看。
我斜著瞥了一眼,發現那隻表的時針指向了淩晨一點,但我自己的表此刻時針剛剛指向淩晨零點,恰好比她的表慢了一個小時。
“不到半夜十二點,差五分鍾。”我說。
“不到淩晨一點,差五分鍾。”她說。
這次,連我也跟著苦笑起來。兩隻表上的時間差一小時,而她在那濃霧深廊裏也奔走了一小時,難道她在無意之中已經進入了雙重時間的黑洞之中?
“這幾天,我一直沒有調它,就是想弄清楚,我那一個小時的時間到底去了哪裏?我猜,現在全濟南的表都比我的表慢一個小時,隻有我活在多一個小時的詭異世界裏。”官大娘用衣袖擦了擦表蒙子,然後把它放在耳邊聽了聽,臉上的苦笑更深了,“以前它很準,一個月的誤差不過才幾秒鍾,現在我一夜之間就快了一小時,以後不知道還會出現什麼怪事……”
我不知該怎樣安慰官大娘,畢竟她的道行比我高很多,連她都解不開的謎題,我就更是無能為力了。
比普通人多活了一個小時本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官大娘的經曆是如此詭異,那多出來的一個小時形同無間噩夢一般,即使是在事後描述,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假使她沒有及時逃離那深廊,也許時間將一圈一圈過去,那就不隻是多出來“一個小時”的事了,而是一天、一個月、一年甚至是永遠被困,無法逃出,成為黑暗世界的俘虜。
“那裏麵到底有什麼?”良久,我追問了一句。
“什麼都沒有,隻是一片虛空,但我的思想意識中,四周的暗霧裏無數魑魅魍魎正在興奮地躍動,如同一群獵人捕捉到了最心儀的獵物一般。我停在那裏,漸漸醒悟到已經無法回頭了,因為自己已經迷失在黑暗的迷宮裏。”官大娘講到這裏,不自覺地扼腕歎息。
她一定是在懊惱自己的大意,以至於不知不覺就上了敵人的圈套,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幸好,她現在已經站在這裏,而沒有永遠地離開這世界,就像我爺爺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