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曲水亭街大葬(1)(2 / 2)

“上神下州,他就是我的太爺爺。”我說。

唐晚黯然失色:“沒錯,我亦是同樣判斷。”

我的太爺爺夏神州留給家族的資料很少,除了大哥告訴我的那些,那本殘破的夏氏族譜裏,也夾著一些泛黃的信函,其中斷斷續續地提到過他跟隨韓主席南征北戰的經曆。

現在,我嚴重懷疑唐晚曾經調查過我家的曆史,否則萍水相逢的話,她又怎麼會對夏家祖先過去的事了如指掌。

“最可惜,我的功力太淺,救不了他,也沒辦法將這件事往好的方向去引導。”唐晚扼腕歎息。

人類對於靈魂的世界知之甚少,雖然聽到“老者”說話,卻無從下手去幫助他。

“老者”的咳聲停了,喘息了十幾次,才能勉強接續下去:“那一戰……我抱著必死殉國的決心去的,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如果城南、城東的江湖朋友能夠依約前來助我的話,也許我們就能將關東軍中‘一刀流’的精銳一網打盡了。可惜啊可惜,國難當頭、家破人亡的濟南,血性漢子全都變了縮頭烏龜,躲在城裏,直到城破之後任由日寇宰割……我死毫不足惜,可惜的是我濟南城大好百姓,全都倒懸於水火……就為了這份牽掛,我甚而至於不知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一直渾渾噩噩到現在……現在,現在好了,太平盛世,國泰民安,老百姓都過上了好日子,濟南的天也徹徹底底地晴了……”

官大娘的聲音久久沒有出現,但我知道,太爺爺的靈魂不可能久占這個身體。總有那麼一刻,他會消失,而官大娘仍然是官大娘,不可能由女人變成男人。

“太爺爺!”我雙膝跪倒,泣不成聲。

從1937年之後,無數革命戰士、英雄先輩為了解放濟南、解放全中國而浴血奮戰,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今日的好光景。太爺爺是真正的無名英雄,除了我們夏家的後代能模糊記住他之外,濟南人早就忘記了那一幕,更無法記住夏神州是誰。

我這一跪,是對家族祖輩的尊敬,更是對一位真正的抗日英雄彌補過去的崇敬。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我被太爺爺說的事所感動時,唐晚仍然能冷靜地發問:“前輩,您可否給我們一些提示,每年清明拜祭之時,一定到您墳上敬香遙祭。”

我擦了擦眼睛,抬眼看著官大娘,當然那也等於看著我的太爺爺夏神州。

既然他的靈魂在這裏,那麼軀體葬在何處?

“我在……”官大娘的身體突然動起來,做出了低著頭望著周遭的動作。

“在哪裏?”唐晚追問。

“這裏遍地都是五角楓,我看到外麵院子裏種著鋪天蓋地的櫻花樹,樹枝上掛著祈福的木牌。”那“老者”回應。

“竟然是在日本嗎?”唐晚再次追問。

櫻花、祈福木牌會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日本,而日本的春日野櫻已經成了全球遊客喜聞樂見的美景。每年四月,山東很多遊客徑直乘輪船或搭飛機去日本,欣賞如火如荼的櫻花美景。

“我不知道,但我怎麼可能到這種散發著日本人臭氣的地方來?”那“老者”自言自語。

試著聯想一下,當年太爺爺一人獨力對抗“一刀流”,失敗之後必定會被帶回日本去做另外的研究。當他的身體離開中國,被運往東瀛島國,靈魂當然一生受困。

“天亮了,雞叫了……”官大娘口中突然出現了原來的聲音。

濟南城裏已經沒人養雞,但“天亮”與“雞叫”是同一個信號,代表黑夜過去,白晝來臨,那些隻能在黑夜中潛行的靈魂必須離開了。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唐晚低叫著,踏近一步,扣住了官大娘的右手腕脈。

“天亮了,誰能讓太陽不再東升?別費力了小姑娘。”官大娘繼續說。

她並沒有舉手掙脫唐晚的五指,但聲音極度頹然,似乎已經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

唐晚的右手五指沿著官大娘的手臂一路向上捋過去,一直到了肩關節左右,頓了一下,黯然撒手。

“怎麼樣?”我意識到情況不妙。

“我找不到他。”唐晚回答。

“官大娘,我太爺爺的魂在哪裏?”我把全部希望寄托於官大娘身上。

官大娘皺著眉思索了一陣,忽然轉向病床。

“在那裏?我怎麼有些糊塗了?”唐晚駭然失色。

官大娘布包裏的東西全都散落在床上,她拿起一個條絨布做成的小針線包,從上麵抽下三根鏽跡斑斑的縫衣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