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藏
特別推薦
作者:楊紅
一、告別
你今天能不走嗎?
看著麵前撅起的小嘴,他笑了。這個小東西就是貪婪,笑起來的酒窩裏,每個張著的汗毛孔裏透出的都是欲望。嬰兒般的小嘴下麵是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裏麵好像住著一個吸風怪,起勁兒地吸著一切能吸到的東西,食物、錢、他的身體……可自己還是喜歡她。
喜歡她像小女孩兒似的纏著自己。雖然明知她已不是小女孩兒了,不僅僅在年齡上不是了,可還擋不住自己濃濃的愛從心底湧出。可能是對女兒欠缺的愛在作怪。女兒小的時候,正是自己事業的初創期,一切都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對女兒的撒嬌有些怠慢了,導致現在女兒跟他也沒什麼話說。兒子呢,是不管他要錢就見不著的主兒,花錢的速度讓他都心疼。
這個小女人在對他的親昵中還透著崇拜。活到這個份兒上,崇拜的目光見得太多了,剛開始聽著直起雞皮疙瘩的恭維現在聽著也耳順了。耳順了,眼睛還亮得很,透過那些崇拜的目光,他看到熊熊燃燒著貪欲的火焰。嘴上說著拜年的話,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腰包,恨不得冷不防衝上來咬一口。他多次夢到置身眼冒綠光的狼群之中進退不得,醒來一身冷汗。
眼前的小女人也是一個地地道道吃錢的機器,可他實在是願意看到她得到滿足後發自內心的高興勁兒,看得他直心酸。她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那麼愛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的渴望,卻沒有人來滿足她。憑她自己微薄的力量,永遠不能滿足膨脹速度太快的欲望。他無限製地滿足自己的兒女,可他們沒有絲毫感激之情,覺得花他多少都是應該的。還不如花一點點錢,既滿足了她對物質的渴望,又滿足了自己那種給予的快樂。何況麵前這個小女人還真的崇拜他,純純的,清澈見底的崇拜。男人需要女人的崇拜,尤其是真誠的崇拜。
時裝、珠寶,對女人的要求他都有求必應,但要說對哪個女人用心還真沒有過。倒不是自己對愛情多麼忠貞,也不是怕老婆知道了會怎麼樣。實際上他的風流事也不背著老婆,她的眼裏除了有麻將和孩子們不省心的事就再也沒別的了。隻要保證她的花銷,夠她在那些窮鄉親麵前擺擺闊,暗地裏接濟接濟那些窮親戚她就滿足了。圍著他的女人雖多,可大多數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興致寡然了。真的,不知為什麼,他提不起精神來。
沒想到,跟這個小女人交往上後,他頭一次感覺男女之間的感情是如此之妙。跟別的女人他從來沒這個感覺,看來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樣。以前那些女人可以說得上妖,是妖豔的妖;這個女人也是妖,是妖精的妖。那些人隻得妖的皮,卻沒有妖的髓。這個小女人算是修煉到家了,她的一切都那麼有活力,對一切都那麼渴望,連貪欲都不加掩飾,這讓他著迷。隻要她高興,做什麼他都願意。他有時覺得詫異,自己明明在討好這個小東西,以前都是女孩子討好他的。他從來沒帶她去過那些他帶別的女人出入的場合,更沒向人介紹過她。以前,他換了個新妞兒就會在那幫人麵前炫耀一番。
難道自己是得了個寶貝怕別人知道?
“過了今天我就可以好好陪陪你了,我和別人約好了,有重要事商量。”
“這麼晚了會商量什麼事?不會是和別的女人到酒吧裏商量去吧?”
“胡扯,有你一個這輩子我就知足了。在這兒待了這麼長時間,公司裏有點兒事等著我處理。”他親了下那微微翹起的小鼻子。
“才一個月你就覺得很長了是不是?依我看,你一定是有別的女人了。要隻是公司裏的事,為什麼不能跟我說說,怕我聽不明白,還是怕我聽得太明白?”
“你個小人精,還有你聽不明白的事?不過今天的事不適於讓你知道,女人嘛,會享受生活就得了,明白太多會不快樂的。”
“阿彌陀佛,女子無才便是德,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她雙手合掌在胸前,一臉虔誠。
“行了,行了,這次這個坎兒我要能過去,就幫你開個公司,讓你也受受折磨,讓你明白明白錢好花,可不是好賺的。”
“我才不怕呢,能享受那種折磨也是件幸福的事。你真的碰到什麼難事了嗎?用不用我幫你?”
他寬厚地笑笑,搖搖頭:“就像上茅廁一樣,有些事別人是代替不了的。我問你,如果給你開一家公司的話,你是喜歡有自己的經營思路呢,還是聽我的指揮,照我的思路去做?”
“照你的思路去做還不等於是你的公司?跟我有什麼關係?敢情我去那兒當個傀儡經理啊?我不幹!”
“以我的經驗和實力可是能保證你穩賺的喔。”
“多謝你關心,那也不勞您大駕,我喜歡自己的東西,一切得按我的想法來。”
“我也是。”他堅定地說。
“你是公司的董事長,你想怎麼做還不是一個人說了算?”
他笑著搖頭:“有些事你不懂的,別說我一個小小的董事長,就算市長、省長、國家主席有時也需要妥協的。”
“你需要向誰妥協?你老婆嗎?”
他拍了拍揚頭瞅著他的那張有些嬰兒肥的臉蛋,笑著說:“相信我,過了今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要辦的這件事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不是他刻意瞞著,而是這些年的經驗告訴他,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老婆、孩子,他不想讓他們跟著自己提心吊膽。這小女人當然不能知道,隻不過這小女巫聰明得很,有可能從他的話裏話外猜出點兒什麼。也不知怎的,跟這女孩兒在一起,有時就會跟她說些煩心事。也許,這點才是最重要的。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激情過後,還要談得來才行。
“對了,這個給你。看你卡上錢不多了,給你續點兒。”他從西服上衣的口袋裏取出一張卡,塞進她的小手裏,拎著黑色手提密碼箱走了出去。
女人看見他坐進那輛毫不張揚的黑色奧迪車裏。她問過他為什麼不換輛好一點兒的車,像他這樣身份的人開奧迪有點兒過於簡樸了,別人會小瞧他的公司。他笑著說現在如果我騎自行車去公司,可能效果還要好一些。不過,人老了,就用不著出那風頭了。
啟動性能很好的奧迪悄然滑過樓下的花壇,向小區外駛去,很快就與灰暗的夜色融為一體。
女人按了下手裏的物件,甜甜地笑了。
一切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好起來。
二、槍戰
夜很靜,隻聽見風刮過樹枝的聲音,刷啦刷啦的。一輛小轎車開了過來,沒打大燈,車輪在沙土路上飛快地滑行竟沒發出什麼聲音。車速絲毫沒有減弱就開過這片樹林。
隨著小轎車開遠,樹林裏傳出一片低語。“到點了,媽的,線報準嗎?給咱們弄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兒喝風來了!”低沉的抱怨伴著樹枝的刷啦聲傳出來。
“閉嘴,要是個頂個準,你早升官了!”接著使勁兒憋還是沒憋住的笑聲從樹隙間擠出來。少頃,樹林裏又恢複了平靜。
這是市林業局的苗圃,地處郊區,一條不算寬的柏油馬路穿過這片樹林,就到了鄰市的地界了。整個苗圃就像砍成兩半的大洗澡盆,南北地勢高,中間凹陷。也不知哪個傻子選了這麼個地方交易,四周高點控製住,連隻耗子都難鑽過去。這不上趕著讓人一勺燴嗎?可能是自認為動作迅速,那樣的話,外市的毒販子順原路很快就跑了,市內接應的不出地界就能接著貨。不過,還是左了點兒,但這又不是國界,輕易不能越過。
結案後王曉陽還在想這個問題呢。
苗圃裏種的都是速生楊,現在才二指粗。由於地處偏遠,白天經過這裏的人就很少,別說晚上了,倒是一些自殺的和亂搞男女關係又沒安全地方的家夥願意選在這背靜地方。每年都能在林子裏抓住幾對野鴛鴦,兼帶抬出個斷了氣的。
今天下午,裝腔作勢的王曉陽正在那茶館裏與同樣裝腔作勢的淑女相親的時候接到線報,說晚上有人在苗圃進行大額毒品交易。他樂得一蹦高就逃離了那倒黴地兒,甩掉假模假式的淑女和跟前虎視眈眈的老媽是高興的原因之一。
啪的一聲,王曉陽把裝滿子彈的彈夾上到槍裏,前後拉了拉套筒,子彈上膛。關上保險,看著黝黑鋥亮的槍管,他幽幽地說:“我保證他的爪子來不及縮回去。”線報說這次出貨的很可能是“八爪魚”的貼身馬仔,幾次行動打得他的販毒網絡七零八落,不得已他要出狠招了。
這隻“八爪魚”的爪子舞動起來可讓石城市的緝毒警察丟了不小的臉。說石城市百分之七十的毒品是經他手流進來的都不過分。這小子是搞批發的,不小打小鬧,出手就是大的,手底下網絡四通八達,石城市沒有他網不到的地方。
一位警界前輩說過:龍有龍形,鼠有鼠道,沒有抓不住的罪犯,看你用不用心琢磨他。隊裏人憋足了勁兒,撒下“耳報神”,布下天羅網,就想網住這條“八爪魚”。
王曉陽這個禁毒支隊一大隊隊長也不能閑著。“八爪魚”真要是落我這破網裏,嘿嘿……閑著的時候他總做這樣的美夢,做完夢就把手底下那些“耳報神”找來,如此這般吩咐一番。
剛接到線報,王曉陽就把一大隊的警力布置好了,怎麼蹲守,何時出擊,以什麼信號為準……在一起行動多了,就有默契了,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個暗語,底下的弟兄們就知道怎麼回事。再說了,咱王曉陽帶出的兵,包括那個女內勤,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好樣的。要品有品,要型有型。
沒想到,臨出發時支隊長把二大隊也調來了,讓他們協助一大隊。“省得人手不夠,這可是大案呢!”支隊長說。
王曉陽一邊感謝支隊長考慮周到,一邊在心裏憤憤地罵著一臉得意的二大隊隊長曹憲。那小子還不是怕他搶了這筆功,官迷心竅的家夥,不會放過任何出頭露麵的機會!瞅著這種人就來氣。
年底中層幹部又要競聘了,聽說支隊的一個副支隊長要調到別的地方升一格,環顧左右,王曉陽還是蠻有希望的。用一些當不上官的人的話來說,王曉陽是有點兒“官迷”,可比王曉陽還迷的比比皆是。比如姓曹的那小子,不論隊裏人怎麼嘲諷,就是一個勁兒地往上爬。王曉陽剛當一大隊隊長時,他還是到處挨欺負的小民警一個。幾年工夫,從小民警到二大隊副隊長再到隊長,爬到肩膀頭和王曉陽一般高了,爬得夠快的。爬就爬唄,說實話誰不盼著自己能爬到別人頭上去?令人討厭的是,這小子有著一雙千裏眼和順風耳,一大隊裏大大小小的事瞞不過他,自然也就瞞不住領導了。隊裏人恨恨地說,以後咱放屁都得小心點兒,屁聲大了把隊長熏著無所謂,弄不好局長都熏出毛病來。隊員們哄堂大笑,那家夥坐在那兒像沒事人似的。
抓住“八爪魚”是王曉陽實現近期目標的最有力的保證。不是自己官迷心竅,年輕時當個跑跑腿的小警察沒問題,要是年齡到了職位上不去,外人就會認為你能力不夠,工作沒幹好。內部人就複雜多了,認為你就是一灘狗屎,不管你有沒有業務能力,隻要你沒前途了就是個挨踩、挨踹的蠢貨。何況原來在你手下聽吆喝的主兒站到你頭上指手畫腳那滋味,甭提多難受了。像自己的師傅馬培根,自己剛入警隊時馬師傅帶著自己,從訊問嫌疑人到取筆錄都是他一一指點出來的。自己當一大隊隊長了,馬師傅還在二大隊當一普通民警呢,讓年輕人指揮來指揮去。
看得出來,曹憲那小子也瞄著副支隊長騰出的窩呢!要是那小子真得逞了,還不得把王曉陽窩囊死。不過,要是今天的行動順利,一切都不成問題了。
放下腦子裏多餘的想法,王曉陽一心一意盯著下麵的“洗澡盆”。時間一點點過去,還是沒有任何異常跡象,隊員們心裏不免有些著急。剛才發牢騷的是隊員張斐然。本來都約好了晚上幾個哥們兒喝酒,那幾個哥們兒說還要帶美眉來,這可好,一聲令下都跑到這鬼地方喝風來了,別說美眉了,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王曉陽沒看隊員們。其實不用盯著就知道,別看他們發牢騷,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都知道輕重呢,畢竟是毒品交易大案,萬一真從眼皮底下漏了,那也不用回隊裏交差了,直接找棵歪脖樹吊死算了。發發牢騷隻是排遣一下寂寞。幹緝毒這麼多年,頭幾年抓到毒販、起獲毒品興奮得不得了,漸漸地,也覺得索然無味了。毒販就像菜地裏的韭菜一樣,割完一茬還有下茬。活兒幹起來非常勞累,要說不幹了,去坐機關,那更無味。不過,王曉陽比張斐然好就好在不在嘴上發牢騷。剛上班那會兒,老爸就教育過他,活兒幹好幹不好不打緊,別亂說話,尤其是發無用的牢騷,那點兒功勞都從嘴裏跑了。
張斐然就吃這方麵的虧了。可能也是年輕的緣故,有些張揚,有點兒成績就四處宣揚得不得了。他上的線索破了一起販毒大案,領導們提起來就悻悻然:誰比得了張斐然那小子,多能,緝毒隊沒有他還能破案?大家知道張斐然完了,起碼這個領導不走,他在緝毒隊是沒啥活路了。結果,後進緝毒隊的王曉陽當上大隊長了,曹憲也當上大隊長了,他還是小兵一個。眼瞅著他就是緝毒隊的老人了,難免有些牢騷。
強支著眼皮,盼望著此時哪兒出來一隻耗子溜達溜達也好。無奈,連耗子都不出來。沒辦法,蹲坑守候就是這樣,很有可能,夏天的夜晚蹲在郊外的草棵裏,和成群的蚊子進行無言的交流;冬天貓在雪堆上,大有和冰雪焊在一起的架勢。不過,最古老的辦法有時就是最有用的辦法。隻要線報準確,哼哼,任他孫悟空轉世,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突然,空氣中沒了呼吸的聲音。原來是王曉陽他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這隻能意味著一件事:有情況。不是吹牛,王曉陽手下的幾個家夥,看似懶洋洋的,漫不經心,其實警醒著呢,像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豹子。他們幹起活來幹淨利索,而且第六感覺特好,可能是遇到的事情太多了,發生情況前的先兆見得多了。比如現在,王曉陽向苗圃裏的路口瞅去,一輛小轎車悄然開過來,停在了道口。媽的,神出鬼沒的,連點兒聲都沒有,沒聲就看不著你了?王曉陽心裏憤憤地罵著,眼睛不敢錯一下地盯著那輛車。他越看越覺得有問題,一回頭,正碰上張斐然的眼睛,從那雙眼睛裏王曉陽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這輛車就是剛才開過去的那輛。肯定有問題,王曉陽馬上發出了一個隻有他們幾個才懂的信號。
內心的緊張使夜顯得更靜了。小轎車像一個睡著的物件,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裏。王曉陽他們等了二十多分鍾,腳都麻了,也沒敢挪一下地方。
這時,岔道口的另一方向走來了兩個人,從走路的姿勢和身高來看是兩個健壯的男人。兩個人走到小轎車跟前,敲了敲車窗,從車裏下來一個人。王曉陽夜視望遠鏡中的視線正好被後來的兩個人擋住,車上下來的這個人具體什麼動作看不到,隻看見他們三人在說什麼。後來的兩個人中的一個拿著個公文包大小的袋子,遞給從車上下來的那個人。那人接過看了一眼,抬頭看著那兩個人。不知那兩個人說了什麼,惹得從汽車上下來的那人非常生氣,把手裏的包憤憤地甩在地上。後來兩人中的一人直奔地上的包而去,另一人抓住扔包那人的脖領子推搡著。扔包那人也不示弱,和他撕巴起來,隨後拾包的那個人也衝了上去。三人登時扭作一團。
此時,埋伏的隊員們不知怎麼辦好了,是衝出去還是在暗地裏觀戰,他們一齊瞅著王曉陽。王曉陽當然也沒見過如此交易的,說:“先等等看。口袋裏的金幣,能蹦到哪兒去?”
話還沒掉地上,就聽一聲槍響,隨之一聲大喊:“都住手,你們被包圍了!”是帶人在對麵設伏的二大隊隊長曹憲從暗處現身了。
媽的,這根攪屎棍。王曉陽恨不得給蹦出來的那小子一梭子。連張斐然都氣得一跺腳,“嗨”了一聲。沒辦法,王曉陽隻好帶著人向那三人圍去。
扭打在一起的三個人立刻分開,隻聽見一人歇斯底裏地大喊:“好啊,你出賣我們!”
頓時,槍聲大作。隊員們依托著樹幹的掩護向下麵射擊,也顧不上瘦小的樹能否擋住他們了,這是在槍戰啊,哪怕有一根稻草擋在前麵也是好的。
槍聲停止了,恢複了夜的寧靜。十幾個人站在夜色中互相看著,不說話。一切都隱在黑暗之中。
三、神秘女人
出租車司機張強挺高興,一天下來,活兒都沒斷,準保一個下車,走不遠就能碰著坐車的。這不,一個女的正衝他這輛車擺手,他停了一下,女的坐在車的後座上。“到苗圃去!”她著急地說。張強沒急著發動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女人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穿得卻很華貴。說不定也三十多歲了呢,現在的女人也分不清年齡,歲數大的拚命往年輕打扮,裝嫩;年輕的又經曆太多滄桑。
“就你一個人去?”張強問。
女人不耐煩地點頭,催促道:“快走。”
這個點到那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幹嗎,不是挖好陷阱等我跳吧?那段路可出了不少事了,輕的錢被搶,重的丟命的都有。有些司機為了賺錢,就忽略了自己的安全。像這會兒上車的是個女的,有些司機就認為沒什麼危險,可你知道半道能出啥事?想到這兒,他回頭對女人說:“太晚了,我要交班了,近地方我還能拉你去,苗圃太遠,我不去。”
女人焦急的臉上立時現出一絲憤怒:“今天你必須送我去,否則我告你拒載!”
張強也來了氣:“我去也行,咱可先說好嘍,半道不停車,也不再拚客,而且你先把車錢給我,到地兒你下車,我立馬就走。”
“行。”女人急急地答道,揚手扔過一張百元票。
拿錢這麼不當回事,看來錢不是好道來的。張強鎖好車上的門窗,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觀察這位特殊的女乘客。這個點她要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幹嗎?跟情人約會?從她的派頭看也不至於到那荒郊野嶺的地方啊,現在有錢啥地方沒有,安全還幹淨。女人上車就不停地撥打她那小巧的電話,從她按鍵的方式看,她是在不停地撥打同一個電話。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打通。看得出,女人的汗都流出來了。這也是深秋了,何況是晚上,這汗肯定不是熱出來的。張強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車速。
女人泄氣地把手機甩在一邊,又趕緊撿起來,接著撥打電話。忽然,女人對著手機說起話來。打通了?張強都為她高興。聽了幾句,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隻聽女人說:“110報警服務台嗎?苗圃地區有人被打了,你們快出警吧!”不知那邊問了什麼,女的隻是說,“別問了,你們快去吧,去晚了會出大事的!”她把電話掛了後又開始沒完沒了地撥手機,還是沒接通。
“苗圃到了。”張強放慢車速,對後麵那位女乘客說。
“再往前走走好不好?”女乘客著急地央求他。通往苗圃隻有這一條路,再往前走就出石城市了。
張強不情願地把車往裏開了開,沒多遠,就發現今天的氣氛不對,以前白天都沒幾個人的小路上,現在人影綽綽,聲音嘈雜,一溜車停在小路上,借著車燈看,竟然都是警車。他不禁回頭看了女乘客一眼,難道她能未卜先知?那女的竟然把臉都貼在車窗上了,身子前傾,要不是他車門鎖得緊,那架勢估計都能擠到車外去。車停下,打開車門,她就奔著那群人跑去。張強想了想,鎖好車,也跑了過去。
他跑到女人的身後。女人踮著腳伸著脖子隔著攔截的警察往裏麵看,張強也忍不住好奇心往前湊。他看見一輛轎車周圍五米之內警察又圍了一小圈,有的低頭看著什麼,有的指點著地麵。那輛車是黑色還是深藍色看不清,大致輪廓覺得應該是奧迪A6一類的車。媽的,出事的還是個有錢人呢!
“幹什麼的?擠什麼擠,沒事別在這兒瞎湊熱鬧!”張強把一個警察擠煩了,衝他吼了兩聲。他往後退了退。
“裏麵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女人問道。
“兩夥毒販子火並。”剛才吼人的警察答道。
張強感到挨著他的女人身體猛地一震。“那車又是怎麼回事?”女人指著被警察圍在中間的那輛車。連張強都覺得女人問得過分。真不知自己是哪棵蔥了,等會兒挨呲兒就好了。
“是犯罪嫌疑人開的車。”那個警察答道。
“人怎麼樣了?”女人問。
“死了!”
“死了?!”
張強感覺前麵的身體慢慢地軟軟地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死能這麼些人圍在這兒嗎?女人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會做噩夢的!”警察的耐心出奇地好,“哎,你怎麼了?你認識裏麵的人?”也許警察發現女人不太正常,追著問了句。
“不認識。”女人虛弱地說,身子幾乎要癱倒在地上了,手卻緊緊地抓著張強的袖子。
張強向四周看了看,除了忙碌的警察外,看熱鬧的並不多。這個女的是坐自己車來的,把她扔在這兒交給警察好像不妥。他半拖半拽地把女人弄到出租車上,又看見有警察不住地往他這邊看,好像還有走過來盤問的意思。這渾水可不是好趟的,他趕緊發動了車順原路返回。
車一啟動,哭聲也起來了,慌得他不敢往後看。他沒問女人到哪兒,徑直把她拉回剛才上車的那個小區門口。車停下,女人還在抽泣,沒有下車的意思。都十點過幾分了,再不回家,老婆該著急了。他還不敢給老婆打電話,萬一女人的哭泣聲被老婆聽見他就死定了。被警察盤問還能有還你清白的那一刻,被老婆盯上那可是永遠說不清了,以後的日子你就在偵查與反偵查中度過吧。
抬頭看見站在小區門口倆門神似的保安,張強來了主意。結果令他非常滿意,保安們答應把女人安全送回家。
四、他涉毒?
剛結束的苗圃樹林一戰繳獲海洛因一百五十克,毒資一百二十萬元,擊斃犯罪嫌疑人三名,其中兩名是警方一直通緝的毒販“八爪魚”和他的手下。這是誰也沒料到的。這條掀起那麼大風浪的“魚”就這麼死了?這巨大的成功來得太突然了,王曉陽還有點兒沒回過神來。別的隊員滿臉的興奮。這可是禁毒支隊破獲的有史以來收繳毒資、涉案人級別最高的案子。這下可以揚眉吐氣了。美中不足的是毒販被擊斃了,也就意味著線索斷了。
作為批發商的“八爪魚”一死,中間這麼一斷,他的上線也找不到了。據內線消息說,這小子的毒品都是從廣州進來的,純度高,價錢也能讓人接受,所以他的貨幾乎壟斷本地的市場。他的上線在境內有毒品加工廠,要是不鏟除這個毒瘤,隻打掉一個暴露了的毒販,危害還是沒能減小。都怪那個曹憲,幹嗎不沉住氣捉活的?當時在現場王曉陽就埋怨了他幾句,那小子拍拍手說:“局麵那麼亂,不控製住咋辦?”
“人死了,就是控製住局麵了?”
“那種情況你說咋辦?你知道他是大毒販要抓活口,他就不知道自己犯多大罪,會老實投降等你抓他?”曹憲沒抬頭,輕描淡寫地說道。
“那你也不該先鳴槍吧?”王曉陽窩著氣說。隔那麼遠鳴槍示警,還不如說是在給他們通風報信。好在參戰的民警沒有受傷的,要真倒下一兩個,這會兒肯定都樂不起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局領導都到場了。參加這次緝毒行動的每個人麵前都放了一份剛打印好的資料。
李夢陽,男,58歲,漢族。大學文化。
個人簡曆:
1957年9月~1960年3月,遼寧省石城縣召束溝小學,學生;
1970年3月~1985年6月,遼寧省石城市礦務局建築隊,工人;
1985年6月~1988年3月,遼寧省石城市礦務局建築隊,項目經理;
1988年3月~1994年10月,遼寧省石城市礦務局建築公司,公司經理;
1994年10月至今,遼寧省石城市家緣地產公司,董事長。
2000年當選石城市人大代表,被評為市優秀民營企業家。
家庭關係:
妻子王彩鳳,55歲,全職太太;
長子李亮,28歲,家緣地產公司副總經理;
女兒李琳,22歲,學生……
在石城市很少有人不知道李夢陽的。開車在石城市大街小巷轉轉,道路兩旁林立的樓房多數出自他的地產公司。
從一個工人成長為石城市房地產界數一數二的人物,李夢陽絕對能牽動石城市上上下下的眼球。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傳出新聞,什麼競標帝豪酒店成功,什麼參與市政府的棚戶區改造計劃。他還是一個法力無邊的人物,在石城市可以說沒他辦不了的事。據說就連政府機關各局一把手的任免他都能插上一杠子,號稱“民間組織部部長”。民警們都知道李夢陽跟局裏領導的關係也不一般,“家緣地產”沒少讚助公安機關。當然,公安機關也沒少為“家緣地產”的發展保駕護航。
這次他創造了個大大的新聞,把所有參戰的公安民警,還有得到消息的支隊長、副局長、局長都鎮住了:“10·24”大案現場有三人被擊斃,其中兩名是公安機關通緝已久的毒販,另一名就是這位房地產老總,市人大代表李夢陽。
現在,領導們都瞅著麵前的簡曆發愣,不知說些什麼好。他們在這寂靜的夜裏好像就聽到了白晝的喧囂,他們被這即將到來的喧囂嚇住了,好像在深秋的風中簌簌發抖的樹葉,死死地咬住枝丫,不知能挺到幾時。
王曉陽這個禁毒支隊一大隊隊長已經把這次行動的前後經過向局領導詳細彙報過了。局長問了句:“王曉陽,你能確定李夢陽出現在那裏是為了進行毒品交易?”
笑話,嫖娼也不能去那地方。他心裏這麼想,嘴上沒敢說。這就是當下屬的壞處,說話不自由。說話自由,最起碼在一定範圍內自由,這也是王曉陽積極要求上進的動力之一。“現場發現的一百二十萬元現金經查證是李夢陽攜帶的,另外兩名嫌疑人經辨認,其中一名就是搞毒品批發的‘八爪魚’,另一名是他的手下。我們這樣大規模搜捕‘八爪魚’卻屢屢讓他逃脫,早就懷疑他背後有極強勢力的人在為他遮風擋雨。李夢陽的出現正解釋了這一點。也怪我們疏忽,李夢陽的兒子‘溜冰’咱們都知道,人大代表參與販毒,還真的沒敢想過。還有他手下的保安部部長寧凱,三年前吸食麻古的時候被我們抓住過,當時沒發現他販毒,就把他送到強製戒毒所了事。沒想到,他出來後不知怎麼的搭上了李夢陽這趟車,做到了保安部的部長。”
“我聽說‘110’指揮中心接到報案稱苗圃樹林有人打架,巡警趕到時正是你們圍捕毒販的時候?”主管緝毒、刑偵的越山問道。
不愧是主管業務的領導,對案子的敏感度就是不一樣。
“巡警趕到的時候槍戰已經結束了,不過按‘110’提供的情況來看,是不是巧合?”
“這個問題你們抓緊查,除了現金、毒品,還有通信設備要仔細清查,與毒販保持聯係的都要查清。還有,李夢陽涉毒的證據要盡快找到。”劉副局長指示。
局領導忙著向市領導彙報去了。參加行動的民警都到會議室集合,不許往外打手機。二十幾名民警坐在會議室裏,對領導們的緊張情緒不屑一顧:“不就是個人大代表涉案嗎?這個人大代表恰好有點兒錢,有點兒名聲,要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咱們早回家睡覺去了。”
“就是,咱們市還不知道他李夢陽是咋發的家?好好的國有建築公司,一轉製,就變成他的了。一樣掙工資,憑什麼他就有那麼多錢買企業?他不就是一泥腿子出身!”
“不過,聽說李夢陽不吸毒。”
“你聽街道上哪個大媽說的他不吸毒?他兒子‘溜冰’也沒少被咱發現,說不定就是他把他兒子帶壞的呢!現在有錢人時興這項活動,像以前躺在床上抽鴉片那些人都是有錢人一樣。”
“房地產的錢就夠他掙的了,也不缺錢花,還冒這個險幹嗎?再說即使他在做這檔子生意,也犯不著親自出馬吧?”
“房地產這些年也不像前幾年日子那麼好過了。現在遍地都是地產公司,他李夢陽那麼能耐,上次競標弘揚國際花園不也敗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開發商了嗎?這裏的貓兒膩誰說得清?”
五、保險櫃裏的寶貝
石城市的房地產公司恐怕多得都數不過來了。尤其是近幾年,房產市場火爆,到處都在扒房子、建房子,城市上空永遠是煙塵滾滾。房價簡直能比得上起樓的速度,地基剛打好是一個價,樓蓋到三四層又是一個價,等樓交工,現房比期房每平米又漲了好幾百塊。金錢的光芒灼紅了人的眼睛,質量參差不齊的建築隊、建築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能不能拿到項目,那是雞刨豬拱各有各的道。石城本來不大,打一圈電話,就能找到權力中心或是中心附近的人物,有點兒門路的都想分一杯羹。石城市也越來越像所有中國的城市那樣了。A市、B市、C市都長得差不多,樓越來越高道路越來越寬,城市建設永遠在進行。
“家緣地產”在地產公司大軍中是比較老牌的一個,實力雄厚,絕非為一個項目現拉的草台班子可比。
王曉陽趕到“家緣地產”。一隊人馬去搜查碰到了麻煩,李夢陽的保險櫃打不開。
幾乎每個在任或前任市領導都出入過“家緣地產”的大門,李夢陽與各級領導的放大照片掛在公司的走廊裏。攝影技術看來很是不錯,照片中的李夢陽神采飛揚,各級領導臉上都掛著親切的笑容。公司長長的走廊簡直就是石城市近十年的官場博物館。三任市委書記、兩屆市長、人大主任、市委秘書長……那些正在政治中心或已經遠離中心的人在這裏都可以找到影像。現在,這些林林總總的人跟照片一樣,保持著沉默,至少王曉陽他們沒接到一個詢問李夢陽案情的電話。
王曉陽幾個人來到李夢陽的辦公室。寬闊的辦公室足夠開舞會了,淺色的菲林格爾地板閃著亮光,一個大大的老板台斜對著門口,老板台後麵的牆上是一幅山水畫。老板台的右側是一組乳黃色的真皮沙發,後麵牆上掛著兩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墨寶。辦公桌上倒簡潔,電話、文件夾,最能顯露身份的是那個翡翠筆筒,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坐在沙發上,看見的是辦公室的另一麵牆上掛著的一幅石城市地圖,上麵插著一麵麵小紅旗,標誌著幾年來“家緣”拿下的土地和已經蓋好的樓房。沙發的一側,靠近辦公室牆角不顯眼的角落裏,放著一個高一米左右的保險櫃,靜靜地散發著金屬的冷靜。
不過,這樣舒適的辦公室,李夢陽已近一個月沒出現在這裏了。“他躲出去了。”秘書毫無顧忌地說。因為公司遇到了難題,一個房地產商都會遇到的難題:資金鏈斷了。工程眼看要收尾,卻沒錢付工程款,幾個施工隊要錢沒有,遲遲不肯封頂,就膠著著,從八月末一直到現在。兩個多月過去,民工們挺不住了。都出來幹活快一年了,家裏大人孩子盼著年底拿錢回家呢。棚戶區的動遷戶們也不幹了,本來說好十月末交房的,他們都計劃好簡單收拾收拾在新房裏過年的,現在看來他們隻好在出租屋裏過年了。他們隻要得空閑,就會出現在家緣地產公司,討要永遠沒有的說法。李夢陽不勝其煩,隻好躲了出去。他能躲出去,市政府躲不了。民工們圍在市政府門前,讓市長給說法。市長也找不到李夢陽,氣得牙根癢癢,沒辦法。
搜查李夢陽的辦公室沒發現與毒品有關的東西,隻剩下牆角的保險櫃打不開。鑰匙沒有,密碼誰也不知道。
王曉陽拿出電話飛快地按鍵,“李哥,麻煩你個事,是這樣,一個保險櫃沒鑰匙沒密碼,我們想打開它。好,我們等你。”他回頭對兩個隊員說,“你倆在這兒等局裏的開鎖專家來,和這位秘書一起,見證一下櫃裏有什麼,我去和公司裏的其他人聊聊。”
他又瞥了眼沙發後麵的山水畫,秘書忙介紹說:“是關山月的,不過是贗品,一個咱們市的書畫家來公司參觀時說的。按說真品李總也買得起,有生意上的客人問他為什麼掛幅假畫,李總打著哈哈說,這是經高人‘開光’的畫,價值不是真品可比的。像信佛的請佛、請菩薩不經高人‘開光’,那就是一尊泥菩薩一樣。掛幅山水畫是因為水主財,山是有靠山,這樣買賣才能風生水起。”
靠山?以李夢陽的實力,靠山肯定小不了。不過現在他有多大的靠山都沒用了,人算不如天算哪!天作有雨,人作有禍,此話不假。別看市長氣得牙根癢癢,對他奈何不得,老天收拾他了吧?這種大快人心的事還是少了點兒,要不咋還有好人不長壽,壞人活不夠的說法呢?
要說李夢陽人咋樣,在他手下幹過活的人都吐舌頭。據說他當項目經理時,隻要他在工地上出現,工人們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快速縮回洞裏,哪怕當時沒活可幹也躲在牆後麵不跟他照麵。但李夢陽為人極是義氣,底下跟他幹活的連工人在內都沒少得到甜頭。至於他是否吸毒,他周圍的人都說沒看出來。
沒看出來,這句話本身就很有意思。王曉陽坐在家緣地產公司小會議室裏平時李夢陽開會坐的大靠背椅上,他把頭靠在椅背上,上身盡力後仰,真舒服,即使在這個角度也能看清會議室裏的情況。怎麼說呢,是什麼感覺,君臨天下?這個位置看別人一定明察秋毫,別人要是想觀察他,那得仰視。
仰視不是一個好的觀察角度。
財務總監彬彬有禮。越是這樣,越要小心,王曉陽告誡自己。“公司的賬戶裏實際上沒什麼錢了,內裏支撐著都有些費勁兒了。別看現在地產行業這麼火,‘家緣’一直沒斷了工程,也不乏大工程,但壞事就壞在大工程上。棚戶區改造省裏要求五年之內完成即可,李總找人預算可以賺上一筆,他就大包大攬全承包下來了,結果差頭出在政府那兒。說好棚戶區改造省裏和市裏補貼一部分錢的,可市政府遲遲不撥這筆錢……”
“那他還能提出一百多萬?還是挺有實力的嘛。”
財務總監愣了一下,又笑著說:“爛船還有三千釘呢!不過他提走一百多萬的事我不知道,也許他沒從財務上提錢?”
會計是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跟大多會計一樣,一看就知道是個經曆過各種場麵的人。女人在某些方麵真能頂半邊天了。
“李總最近從公司賬上拿錢了嗎?”
“沒有。”女會計說。
王曉陽瞅著麵前的女會計,想從她那極其鎮定的神情中發現點兒什麼,可惜,什麼也沒發現。“在事發現場,發現李夢陽帶了一百二十萬元現金,他的銀行卡近期沒有大的支出嗎?”
“沒有,賬目清清楚楚,我可以拿給你看。”
王曉陽搖頭。能拿給人看的都是清清楚楚的。
女會計出去的時候特意瞟了他一眼。
王曉陽的手機響了,是“撬鎖”專家大老李打來的。“給你弄開了,來驗收成果吧。”大老李笑著說,“這可是名副其實的有錢人,這保險櫃是瑞士進口的,為它差點兒把我的一世英名混丟了。以後碰上這事兒千萬不能再找我了!”
王曉陽就笑答:“回頭請你喝老酒。”
保險櫃分三層,最上麵一層碼著一摞子賬簿,王曉陽隨手拿起翻了翻,一咧嘴笑了。中間一層放著些文件袋,估計是合同一類的東西。下麵一層放著幾個小盒子。技術人員趕緊拍照,用刷子塗粉,取指紋。技術人員對王曉陽打了個手勢後,他一努嘴,張斐然幾個人戴上手套把櫃子裏的東西都搬到寬大的辦公桌上。最下層的幾個小盒子打開一看,在場的幾個男的都樂了。“你們李總還把這個放保險櫃裏?”一個隊員故意逗那個女秘書。
不知女秘書是沒看懂還是真的不當回事,竟然臉色沒變,非常嚴肅地說:“李總把它放進保險櫃裏肯定有李總的道理。”這下弄得幾個笑的人都覺得沒意思了。
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這東西也往保險櫃放。壯陽藥、避孕套怎麼了?現在都成了一些人包裏必備的“武器”大大方方地拎來拎去了,還整得那麼神秘兮兮的。
“等等,”王曉陽俯下身去,腦袋都要鑽進保險櫃裏了,向保險櫃頂部的內壁望去,“快,拿把裁紙刀來。”他興奮地喊道。把牢固的透明膠帶劃破,掉下來幾頁A4打印紙。
是三張,上麵寫滿了數字。是的,是手寫。一組組的,有的四個數字一組,有的五個數字一組。
“好像是賬號哎,不過,再有錢也不會弄這麼多賬號吧?”
“秘密賬號,哪個企業沒幾個秘密賬號?李夢陽秘密賬號多,說明他後台多。”
王曉陽不做聲。他看不像是賬號,賬號沒有這麼長的,這些數字最短的也占了三四行,有二十多組數字之多,長的占半頁紙。他能分出段落是因為段落的後麵有一行數字,那行數字他看得懂,是時間。時間沒刻意隱藏,年月日寫得很清楚,比如,最後寫的是2008.9.22。
回去請教明白人,果然人家一撇嘴:“這怎麼會是賬號,即使是賬號也是外星球的。”
“密碼,這就是密碼書寫!”張斐然興奮地叫道。
“得了吧,看偵探書看迷糊了吧。他李夢陽一個大老粗能幹出這麼有文化的事?”
“不是有沒有文化的事,現在電視劇教得多明白,小學生都會。”
“就算那是玉皇大帝給他的天書也救不了他的命。人死如燈滅,一切都結束了。”
來到李夢陽家裏的書房,王曉陽心頭一亮。這座豪宅裏,書房是唯一看得順眼的地方。各種書擺得整整齊齊。一眼掃過去,又給王曉陽一個驚奇,書櫃裏的書很少有精裝本、豪華本,大多是平裝本,而且都有很明顯的被翻看過的痕跡。要知道有錢人買書多是為了裝門麵。知道裝門麵的就是好的了,哪還會有人真看。從排列上也能看出書主人的喜好。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伸手就能夠到的書是些《中國建築史》、《歐洲建築史》等建築類書籍,書架的上層和底層還有些文學類、哲學類書籍。
王曉陽拿起書,看書皮裏是否夾著東西。書頁朝下快速翻動,偶爾王曉陽看到有的頁麵圈圈點點加了不少評注,有時是一句話,有時是一段話。“這書除了你父親還有別人看嗎?”
“誰知道他從哪兒淘來的,寶似的,就他自己看。”李夢陽的兒子李亮撇著嘴說。
王曉陽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書,輕輕放進書櫃原來的位置。
李夢陽最後一個月根本沒在家住,行蹤家裏人不知道,生意上的事知道的也不多。他的妻子是個老女人,即使戴再多的鑽戒看起來也是一工人階級。家裏沒發現與毒品有關的東西,李亮懷疑是那幾家銀行還有跟他爹搶活兒的公司聯合害他。
聯合起來害他?說得容易。要是走路挨一板磚或是一起簡單的車禍什麼的還有可能,跟被通緝的毒販一起被擊斃容易嗎?趕都趕不上的事。
六、不翼而飛的八十萬
“李總拿的不是一百二十萬,應該是二百萬。”剛和女會計見麵,他就聽到一個讓他更為吃驚的消息。剛從“家緣”出來的王曉陽接到會計的電話,約他在公司外的一家茶館見麵。
“二百萬?”
女會計點頭,從包裏拿出一張紙遞給他。那是張帶“家緣地產”字頭的信紙,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請財務處小張給我準備現金二百萬元,暫不下賬。李夢陽,2008年10月22日。”
王曉陽已經看了些李夢陽寫的材料,對他的筆跡還是有一定印象的,尤其是他那個性化的簽名,一般人還真不好模仿。10月22日,這麼說出事前的兩天取出一筆巨款,他是有準備了?
“剛才你不是說李夢陽沒從財務上支錢嗎?”
“這錢不是從公司財務賬上提出來的,是李總的私人賬戶,就是他的小金庫,除了我以外沒別人知道。雖然李總出事了,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事。”
“李夢陽自己的小金庫還需要公司的會計把關嗎?”
“像普通員工一樣,李總按時從公司支取月薪,需要大宗花銷直接到財務賬上支取就是了。可能他覺得有時用起來不方便吧,就單獨立了個私人賬號,到結工程款的時候就轉到這個賬號裏一些錢。”
“每次李總需要的話就通知我從這個賬號上往他的銀行卡裏存錢。這次他說要提現金,我說現金銀行控製得較嚴,二百萬得等一陣子才能提得出來。他讓我想辦法,說他一星期之內要用。”
“他說這個話是什麼時候?”
“上個星期三。”她想了一下,“那天我兒子隻上半天學,讓我早點兒接他,當時我領著兒子在逛街,李總給我打的電話。”
“上個星期三,那時他已經躲出去好多天了,他取這麼多錢幹什麼?”
“錢的用途我沒問。到10月22日,我把二百萬現金都提出來了,給他打電話,見了麵,把錢給他,問怎麼入賬。他說暫不入賬,就給我打了上麵的條子。”
二百萬!現場隻有一百二十萬,那八十萬到哪兒去了?八十萬現金也挺大一堆呢。李夢陽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他拿這些錢幹什麼,家裏也沒發現八十萬的蹤影。難道是存銀行了?可死者名下的個人賬戶、銀行卡近期都沒存入錢,他老婆、兒子的賬戶上也沒大筆錢存入。難道這筆錢飛了?還是給了外人?
七、神秘號碼
現場遺留的李夢陽的手機上,最後一個電話是往外打的。號碼22,卻不是與他接頭的毒販的,毒販的手機也在現場。號碼22前後出現了兩次,一次是晚上20時32分打進,通話三十秒,另一次就是20時38分李夢陽打出的。在20時30分有個打進的電話,這個號碼在20時28分的時候打給過毒販。兩個毒販的號碼與李夢陽的號碼沒在彼此的手機裏出現過。
去移動公司查,在李夢陽的手機中出現的兩個號碼,其中一個登記人是李夢陽,就是手機裏最後撥出的那個號碼22,另一個是不需要登記的神州行。從移動公司打出的半年內通話記錄看,這個號碼22的電話打進打出很頻繁,每天最少有兩次通話,通話時間都很長,有時在半小時左右。
李夢陽周圍的人都知道,他做事比較果斷,不想好的事絕對不說,更不可能在電話裏商量什麼事。再笨的人都能想到這是一個女人的號碼,而且是與他關係密切的女人。
那個不知名的神州行號碼在李夢陽和毒販的手機裏都出現過,就在交易的前幾分鍾。僅僅是在當時出現過,以前沒有。應該是這個號碼把他們聯係在一起的。
撥打這兩個號碼,傳來細細的女聲:“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空號的是神州行號碼,關機的是電話“22”。
什麼東西在王曉陽腦海裏一閃。
“‘110’報警記錄上的那個報警號碼是多少?快查!”王曉陽喊道。
報警記錄上的電話號碼一下讓人振奮起來,就是那個以李夢陽名字開戶的號碼22。據接線員回憶,是一個女人報的警。
“那天晚上真有一個路過的,是輛出租車,還載著一個女的,跑到跟前看,還問得挺仔細。”
“一個女的?”
“對。”
“快說那女的長什麼樣兒,都問些什麼?”在一旁聽著的支隊長掩飾不住興奮,站起來探著身子問剛才說話的警察。劉越山副局長也忍不住站了起來。
“黑燈瞎火的,具體長什麼樣也沒看清,反正穿著挺上檔次,看起來挺有錢的。那女的是有點兒怪,她好像挺關心裏麵發生的事。”這是一個警校畢業剛一年多的警察,說完這些,他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眾人。
“她是坐出租車來的,從外形看是中華車,紅色的。車牌號我用電筒掃了一下,也沒看清。主要是我當時看見那女的表現挺反常,就留了下心。”此時一位從警多年的老警察補充道。
“中華出租車,那就上出租車管理所查,實在不行就讓交通台發一條來回滾動的啟事,這個線索不能放過。”副局長劉越山平心靜氣地說。
這時曹憲插嘴道:“李夢陽最後一個電話打的就是這個報‘110’的號碼,這可不可以說明現場發生什麼事李夢陽都通過電話傳給這個號碼的主人了呢?也許這個人比我們還清楚現場發生了什麼事!”
王曉陽對曹憲翻了翻白眼,這人就是有膽把別人發現的事當自己發現的彙報。
“不是沒有可能,也許人家要求一個人來接頭,為了安全起見,李夢陽在暗地裏又安排了一個人。”王曉陽推理道。
“對,應該是這樣,估計這人知道現場發生了爭執乃至槍戰,所以報了警,而等她趕到現場時發現警察已經到了。看來,這個女人跟李夢陽不是一般關係,說不定李夢陽這些日子就跟她在一起。應該好好找一找這個女人啊。”副局長劉越山作了總結。
這應該不難,一個活在眾人眼皮底下又張揚得很的人應該沒有私生活秘密的。
“找專人一直打這兩部電話。這個工作女同誌幹正合適,段曉航,就交給你了!”
段曉航剛要撅嘴,王曉陽忙著就把她的話堵了回去:“告訴你,這是一項重要任務,要是從這上麵找到突破口,你的功勞可比誰都大。”
八、是錢?是愛?
路過新瑪特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了。也不想買什麼,隻是不想過早回到那個叫作“家”的地方。她在超市裏一圈一圈地逛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在她視若無睹。已經兩天了,她不相信,絕不相信,那個說以後可以和她在一起的人不在了,永遠不在了。不,那不是真的,他不會死,更不會是毒販,他是一個好男人。
導購小姐遠遠地瞄著她。什麼東西都不買也不好,她胡亂地抓些婦女衛生用品還有幾樣速凍食品。這兩天就是靠著冰箱裏儲存的食品活著的,附近的任何一家飯店她都不想去,也不願意一個人去。即使貓在屋子裏,門窗都關好、鎖緊,還是有一股寒氣包圍著她。剛一睡著,就有爆裂聲把她震醒。就這麼恍恍惚惚過來的,要是不看時間,她自己都不知過了幾天。
收銀台前,收銀小姐禮貌而冷漠地說:“對不起,這位女士,您的銀行卡已經透支,不能刷卡了。”
她木然地接過卡,胡亂在手提包裏翻著,慌亂中隻有一張淡綠色的、皺皺巴巴的一元錢紙幣從提包的一個夾層裏掏出來,後麵排隊的顧客中有人笑出聲來。收銀員倒是頗有耐心地看著她掏下去,她後麵的顧客把買的商品重重地甩在收銀台上。沒等收銀員居高臨下的藐視升起在高高的顴骨上,她的手就摸到了硬硬的卡片。用這個試試,這是那個人臨走的時候給她的。
卡中有多少錢她不知道,隔一段時間他就會給她的卡裏續點兒,一萬、兩萬,三萬、五萬。這次沒給她續,而是給了她一張新卡。當時他要她的身份證,還以為他要幹什麼呢!商場裏就有銀行自動提款機,查詢了餘額,屏幕上顯示.3元。眼花了?揉揉眼睛,用手指點著查起來。沒錯,小數點前確實是六位數。天哪,銀行的係統是不是出毛病了?
在石城市工商銀行信用卡部,她把卡和身份證遞過去,櫃台裏的服務員查電腦,又打出單據來遞給她說:“10月24日14時50分,你的卡裏存入八十萬元。”
“沒有差錯嗎?”
“沒有,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存了錢嗎?”
她像怕被人看出秘密似的趕緊出了銀行。站在銀行門前光滑的大理石台階上,她拿著那張卡對著陽光照著,像驗證鈔票的真偽那樣。偶爾有路人匆忙中不經意看到她,沒有任何含義地一笑又往前趕了。
她看著陽光下的車流和匆匆忙忙的人們,出了神。別人的匆忙中都有方向,自己又要到哪裏去呢?自己腳步匆匆的時候發誓,一定要過上不為衣食所憂的生活,一定不要為下頓飯在哪裏而不得不抬起沉沉的腳步。這幾年自己不匆忙了,如今卻又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獨自站在荒無人煙的荒原上,既看不到人影,又不知走向哪裏。她累了,一個人麵對熙熙攘攘的人群卻沒一個人可說話的時候更累,索性坐下來,光滑的大理石台階被太陽曬得發燙。她想起了他遞給自己這張卡時的情形,難道他已經預見了未來的遭遇?即使在身後,他也不想讓她在經濟上困苦,因錢受罪?
第一眼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有感覺,一定會和他發生點兒什麼。果真,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欣喜,像在深山老林裏挖掘多日的參農看見千年人參一樣。她知道和他的開始不是愛,可時間久了,真的生了情。
拿著這張卡她哭了,靜靜地,在多年不知眼淚為何滋味後。
不知過了多久,她起身,向石城市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張強開著他那輛出租車溜線溜到公安局門口。早上七點多鍾出來到現在還沒掙到三十塊錢,真夠背的。突然,他看見一個穿白色風衣的背影有些眼熟,他開車往前湊了湊,看見那女人的側臉。哦,原來是她。當時就覺得她有事,果真有事!那件事夠引起震驚的了,有女人攪和在裏頭肯定更熱鬧,今天就是不幹活,也要過把偵探癮。他把車停在視線較好的出租車乘降站。這時有人敲車窗問他走不走,他指了指不遠處還在徘徊的女人說有人把車包下了。
打死他也不相信這個女人和那天的事沒關係。她會跟三個人中的哪個有關係呢?據說另外兩個人是公安部門通緝很久的毒販,從她居住的環境看,不像是和那兩個毒販有聯係。毒販是挺有錢,可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住在那麼高檔的小區,連保安都認識他們吧。那麼她就隻能是和那個表裏不一的優秀企業家、人大代表有關係嘍。能是什麼關係呢?從她當時的神情上看,哼,一定是見不得光的男女關係,要不她住的為什麼那麼遠?李夢陽在石城市的樓盤可是遍地開花,高檔小區也有,犯得著跑到鄰近郊區的地方去住?他猛地砸了下方向盤,為自己高明的推理叫好。真是的,自己就是塊兒當警察的料。
他聽說警察在找一輛那晚出現在苗圃的紅色中華車,就斷定是為找這女人。他不想浪費時間去提供什麼線索,也不想跟警察打交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再說了,李夢陽那王八蛋早該死了,現在天遂人願,可別節外生枝。
女人好像有什麼心事,在這兒溜達好一陣兒了。她到底要幹什麼呢?女人終於走進那個她徘徊了一陣兒的大門。張強也鬆了口氣,他抬起腕子看了看表。
她進去幹啥呢?是去把知道的事情講清楚?沒等他捋順思路呢,女人出來了。他又看看表,不到十分鍾。難道她沒進去,像在門口一樣隻是在走廊裏溜達溜達?不像,即使在遠處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從她的步伐看,像是輕鬆了不少。那她到裏麵幹什麼去了?她真要跟這個案子有關,絕不會這麼快出來呀!說實話,這女人長得可真夠味兒。有錢人真他媽的占便宜!
女人走遠了。
他想了想,下車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打了那個在廣播中反複播送的號碼。“你們要找的女人住在都市家園小區,二十多歲,穿白色風衣。”沒等對方說話他就放下了電話,也一身輕鬆地回到了出租車裏。
九、神秘約會
“女士你好,我是家緣房產公司的員工。李總死得太冤了,咱們要幫他伸冤,不能讓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想跟你見一麵,商談一些具體事宜。”那天手機剛充完電開機,就有人打電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