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1 / 1)

正月才過,雲州河兩岸便掛起了燈籠。紅影倒映在水中,熱鬧繁華的景象竟比白日裏更盛。

沿岸綿延數裏的遊廊也掛起了白若玉、未著色的團扇,在暗夜晚風中有節律地飄蕩,間或發出如嗚咽的響聲。穿過沿河遊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勾欄楚館赫然撞入眼簾。東岸沿河的形色小樓繁麗如織錦,絲竹飄渺。西岸邊的庭院則愈見清麗雅致,色調亦暗了許多。

隱園便坐落在雲州河西岸。

隱園原是一位老翰林回鄉清養的宅子,後遇戰火,即梁國吞並江夏國那三年,無數人離開,也有無數人在此重新開始。恭娘便是隨著逃難人潮定居在雲州的一個,亦是最美的一個。

恭娘是通過何途徑獲得隱園的屬權,人們不得而知。她搬入隱園的那年,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江夏國末代皇帝李暉自刎於宮中,西京淪陷,雲州亦成了梁國的屬地。第二年,即正通二年,恭娘便在隱園外掛出了“以詩會友”的招幌。一時間,隱園外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正通三年,恭娘便一舉奪得江雲四州花魁。

無論是梁國,還是已覆滅數年的江夏國,或是目前仍雄踞北方的齊國。從三國鼎立的時代到如今南北對峙,江雲四州從古至今都是煙花之地,美女如織。江州、雲州、樊平郡、昌南郡四地,本屬江夏國,靠近長江,在地理上相鄰,血緣上又十分親近,因而被稱為“江雲四州”。

每隔三年,江雲四州便會在勾欄楚館的名媛中選出一位色藝俱佳的“花魁”及“詩魁”。隻是世間俗人多關注於女子美貌,因而每屆的花魁最為受人矚目,詩魁則略遜一籌。

花魁大會進行到恭娘這一年,已是第六屆。

曆屆來,江雲四州的花魁均有被送入宮廷的傳統。由於江山易姓,從恭娘這一屆開始,梁國朝廷便不再要求花魁入宮。

恭娘終其一生,都渴望能夠進入梁國皇宮,江雲四州刺史也曾遞表上書,請求送花魁入宮,以表效忠梁國的決心。怎奈如今天下戰火頻仍,想來皇帝無心享樂之事,便不再理會。

心灰意冷的恭娘便繼續在隱園幽居,隻是不再掛“以詩會友”的招幌。最初一年仍有愛美之人不辭辛勞地造訪,時間一久,便也漸漸無人問津。三年複三年,女子一生最美的年華也不過那麼短短幾年,世間又有新的花魁選出,恭娘也漸漸被人所淡忘。

世人不曾知曉的是,正通六年那個夏天,有一輛價值不菲的馬車常常在日暮時分停留於隱園後門,漏夜才離去。

馬車的主人正是梁國屯田員外郎卞英孚。這卞公子世代名門,今年不過二十五歲,是雲州有名的美男子。傳聞他風度翩翩,芝蘭玉樹,精通音律,吟詩作對,瀟灑風流。同時也豢養侍妾,巧取豪奪,一擲千金。雲州這樣未染戰火的溫柔之鄉,年輕公子們大多遊手好閑,毫無大丈夫的擔當,一如卞英孚這般的紈絝,數不勝數。

初冬時節,恭娘便發覺自己懷孕了。

雲州素來落雪不多,這年卻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恭娘出行不便,於是遣貼身奴仆惠兒去卞府報喜。

惠兒高高興興地出了門,卻眼眶紅紅地回了隱園。恭娘瞧著不大對勁,便問她出了什麼事。惠兒起初不敢說,隻是這樣的大事不敢隱瞞,便一五一十地到來。

原來,卞英孚上月賭錢時與雲州刺史之子大打出手,直鬧得人仰馬翻,甚至還將對方的一個家丁打死,刺史之子哪裏肯罷休。屯田員外郎不過是五品小官,再加上身在雲州,自然是山高皇帝遠,刺史說了算。卞英孚到底有些害怕,便連夜離了雲州,去京城投奔親戚了。

恭娘獨居在隱園中,哪裏知曉這麼多,聽完惠兒的講述,早已愣在原地。

癡心女子負心漢,古往今來,皆是一般。

她獨自去卞府看過一次,早已人去樓空。亂世流離,二十歲的恭娘早已看破塵世,所謂浮華富貴,不過也是鏡花水月。

正通七年五月底,恭娘誕下一個可愛的女嬰,取名翡蟬。

恭娘叫人用翡翠打了一隻金蟬,用紅絲線係了,給女兒戴上。出了月子,便獨自離了隱園,入了雲州城外的女真觀。

惠兒忍痛送走了女主人,獨自留在隱園中撫養小姐。好在恭娘留下的財產還算富足,翡蟬在衣食無憂的環境中長大。隻是早熟的性格使她思慮過密,常常坐在小樓上望著雲州河水,不知在想什麼。

年複一年,翡蟬漸漸長大。正通二十三年,又是一個春日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