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微涼,風聲疏狂,流年匆忙。一代聖帝慕容天身著暗黃袈裟,手拈一片枯葉,癡癡地望向遠方。

枯敗的蓮葉無力地垂在渾濁的水麵上,蓮葉底下,有個鮮活的生命,牽動池麵的波紋,一圈一圈漾開,好似深秋古木上愈漸蒼老的年輪。

那道頎長的身影一步一步向池塘走去,眉宇間有一抹戰兢不定的脆弱。

看得出來,這個男子麵龐有些蒼老,神色倦怠,骨子裏卻有一股掩不住的絕代風華,他眉角高抬,硬挺的顴骨,帶著不敗將軍於千軍萬馬間曆練出來的泱泱煞氣,目光觸到池塘的那個活物,有一絲不經意流露的溫柔從他眼底瀉出來,更添一份肅殺的哀絕。

風,掀翻黃葉,落上他半邊素黃袈裟,落上他另半邊古銅色的肩膀。

如今,慕容天已經五十多歲了,也許是因為身姿修長挺拔的原因,看起來還很年輕。

他偏過頭,像個孩子般,傻傻的盯著池塘裏的那一個小生命,眼中帶著說不盡的悲涼。

“錦兒。”小心翼翼的喊出這個名字,就像用顫抖的雙手捧一個傳世珍寶。

這兩個字,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膝蓋一軟,貼著青苔沿,那個生殺予奪,說一不二的王給一條錦鯉跪下了。

“錦兒。”閉眼,一滴清淚從眼角,沾上了那張如雕塑般完美的臉龐,“若是有來世,你再也不要見到我。”

不是不愛,而是愛不得,一愛,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回望年少的輕狂歲月,恍若蜉蝣一夢,在夢裏,那個女孩會用嬌嗔的語調對他說:“小天,我要騎牛牛。”

在夢裏,那個女孩會皺吧一張小臉說:“你要是敢娶別的女人,我就…我就哭給你看。”

在夢裏,那個女孩會握著他染血的雙手說:“小天,別怕,錦兒會保護你的,我會把那些人都殺了,一個不剩,我隻要我的小天,能好好的活著。”

十多年的並肩作戰,那個善良柔順的女子,早已變成了雙手染血的修羅,她本欲成仙,卻生生被他拖累成了嗜血妖魔。

在殺人的時候,她的雙手在顫抖,整副身子都在戰栗,可是那雙紅色的倔強眼睛,仍是不服輸的冷覷敵人,紅錦所有的殘忍隻為了他。

是他把那個清澈無瑕的女子拖入血海腥風,然後若菡萏般純潔的女子從此墜入塵網,自此萬劫不複。

晚霞熔金,遠山一片黛色,在這座千年古刹,隻剩下一人一魚。

慕容天牽唇,微微一笑,“錦兒,幸好,你還有轉世,我想,轉世的你,一定早就忘了我。”苦澀在唇邊漫開,笑容更深,“這樣,也好。”

二十年的吃齋念佛,那具瘦削寂寥的身體,早就百病纏身,沒有了之前的強健。

“咳咳…”一塊鮮紅色迅速在水中漾開,在渾濁中鍍上了一點純淨的紅,刺目的紅,滲入水中,池中紅色的錦鯉小嘴張大,像是要說些什麼,可惜,她等不到了,等不到再次幻成人型,與他見最後一麵。

僧袍染血,大凶。

起立,慕容天揮一揮僧袍,散卻一切癡嗔,轉身,然後離開。

大限將至,就算是這樣,他也不願死在紅錦的身邊,在紅錦的再次轉世裏,再也不要有他的存在。

他是她的劫,他是她的孽緣…

水唇輕啟,吟誦十誡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

一步一灰燼,一步一心傷,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得求。

比死亡更寒冷的是不得愛,

比死亡更絕望的是愛不得。

“咳咳…”曲徑通幽,禪房花木,回蕩那份痛心的執著。

梅雨紛紛,微涼的水滴,落在他身上,腳下的步子,越來越虛浮,越來越無力,好累。

睥睨天下的一代帝王,終是到了生命的盡頭,尋一顆大樹,躺在樹下,心裏是從未有過的祥和,朦朧中,他仿佛看見一個粉衣女子,蓮步輕挪,款款向他走來,溫潤的嗓音傳來透心的清涼,“小天!”

這個身影,好熟悉,是錦兒,錦兒她……

不,隻是夢,不是她,搖頭,一種從未都過得疲累,帶走了他所有的力量,眼睫慢慢合上......

最後隻留他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夢境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