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回學校早了在他家水溝邊等周單碰見他,也都裝作不認識。他敢跟宿舍的阿貓阿狗堆在一起大聲喊我的名字,卻不敢在我麵前淺薄地微笑一下,所以我們初中那三年的關係,僅僅如此而已。
到我對他產生感情也是來到四中了。
剛到四中的那天,我一個上午都沒有看見棗泥鎮裏的人,以為初中的同學就我一個人跑到四中來讀高中了,起始心情也沒有特別不好,等到晚上回到教室看到一班陌生的麵孔,看到很多同學才剛認識就可以上下桌、同桌之間大聲喧嘩聊得不亦樂乎了,一個人在牆角抹起了眼淚。我開始想家,開始懷念初中各個同學的美好,開始後知後覺自己反應慢適應能力差。
直到第二天上午,軍訓中途休息,我去上廁所,走過校門,不經意抬起頭看見了他。當時突然看見他就站在校門口不遠處的走道上,我呆住了。有那麼一瞬間,一股暖流從我腳底湧遍全身,我從來沒有覺得他那麼親切過,像心底最默契的親人一樣感到安慰,我會心地笑了。
他卻繃著張臉,好像衙役似的站在走道中間,麵向校門,筆管條直,滿頭是汗。因為長得太高,校服和褲子都短得滑稽。更滑稽的是全體同學都休息了,他和另外三個男同學還鐵杆直立在走道上,麵無表情,一動不動。他最高,站在中間,左邊的一個和右邊的兩個依次低下去。教官喝著瓶冰水在他們身邊踱來踱去,神情很悠閑。他卻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大汗流得眼眶全濕了也不敢眨一下,表情十分痛苦。
我笑著拐彎去了廁所。
但高一那年我們接觸還是很少。存檔的畫麵永遠都是他又喪心病狂地跟他的新損友們堆在一起,像豬肉佬叫賣似的長喊一聲“明天”末拉長了個“兒”字,他不再提“拖摸佬”我已經謝天謝地,所以他愛怎麼“兒”我基本上都充耳不聞置之不理。獨有一次把我氣得想把他碎屍萬段了,當時已經是高一第二個學期了,一個周日下午,學校組織我們去電影院看愛國電影。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因為我在路上買了幾個甜品,太過甜膩了沒有吃完,到電影院後看見他,便揚了揚手,他從不遠處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把整個塑料袋都拿走了,回頭跟小亮、陳成北吃得津津有味,那還是他第一次吃我給的東西。但是看完電影回來的時候,就快走到四中路口了,我跟我們班幾個女同學走在馬路右邊,他跟他們班十幾個男同學走在馬路左邊,老遠他看見我,隔了一條大馬路,又卯足勁拉長了他殺豬一樣的嗓門開始仰天大喊“明——天——兒——明——天——兒——”,隻有“明天兒”三個字,沒有別的話了,神經病似的一個勁在對麵喊,我們班的女同學聽到聲音都扭過了頭去看他,再看看我,露出各種笑意。我隱約也聽到他們班的男同學也像看到戲猴一樣的笑起來了,直到有人感歎,人家不理你啊,他才停止了發癲。本來這件事情,我不理他也就這麼過去了,等到快走回四中大門了,我們班不知道哪個挨千刀的女同學說自己矮,然後一石激起千層浪,那個也說自己矮,長不到一米七的也說自己不高,我默默地走在路邊不出聲,大家也沒有察覺,搶矮搶得你死我活。直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來了,聽到大家爭論不下,極度看不過去了,在背後大聲地喝住了說話的女同學,說:“明天兒都不出聲呢,你們歎什麼氣啊。”我本來已經平息剛才的火氣了,他突然一句話冒出來,大家再次把焦距集中到我身上,並且我分明的看見每個人又一次笑得兩頰抽筋了,我氣得伸出腳要采取措施報複,結果他躲得快,我狠狠地踢到了他旁邊的人的屁股,然後我那天下午就徹底地成了笑柄。我過後深深地覺得認識這種人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不理不睬他是對的,所以高一那年記憶裏沒有再想起別的事。
到高二了,我們感情才開始有所發展。
我一直覺得是四中太小的緣故,教學樓對麵就是宿舍樓,放學時間宿舍有個電話,在走廊鬼叫一聲,那個人立馬能在三分鍾內穿越操場趕回宿舍接聽了,導致我們總是狹路相逢,即使無話可說卻依然覺得眼前這個人熟爛熟透了。然後我不知不覺地又為他們枯燥的青春,增添了那麼一點點笑話,終於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靠近。
開學不久,一下子就感覺從陌生變老友了。
他開始傾聽我的煩躁,攔路搶劫我的食物,還想跟我一起回家了。
我第一次聽說他想跟我回家,是高二那年十一前的一個晚上了,那晚全市突然停電,黑燈瞎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學校不發電,又不準亂點蠟燭,也不給提前放晚自習。同學們無所事事,在教室坐得煩不勝煩,都三五成群出教室喧嘩起來。一時間,整個四中風生水起,人聲鼎沸。
我也不安分地逛了幾圈校園。
最後一圈準備打道回教室等待李老師點名下晚自習了,走過男生宿舍樓前又聽到了他沒心沒肺的聲音,看我不理睬,繼續發揮他鍥而不舍的本性,連著呐喊了三聲。我當時真是猶豫了幾秒才轉過身的,在宿舍樓前一棵瘦得慘不忍睹的小樹下,一堆因為天氣悶熱而赤裸著上身勾肩搭背的男生叢裏,發現了嬉皮笑臉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