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笈英倫·讀懂一座城市
專欄
作者:濮波
1、倫敦、倫敦
必須承認,這是一座偉大的城市。從莎士比亞閃爍著光芒說起,從查理一世上斷頭台開始敘述起,從莫爾寫烏托邦之時算起,它就是一部人類的文明史書,就是人類生活的典範場景之一。它的南岸,在十六世紀伊麗莎白時代修建的環球劇院,是一個燭照世界灰暗角落的燈塔。上演著人類的故事和場景。我熱愛這座城市,因為它是物質和精神兩個維度的形構摹本。大工業時期,轟隆隆的火車聲,把蘇格蘭、威爾士和英格蘭連接在一起,英國變成了一塊手帕,繪上了科學的圖案,一躍而成為現代國家。霧都是它的副產品。正如目前的許許多多個大陸的城市,也在重蹈覆轍,走霧都之路。這沒有什麼不對,人們要吃喝拉撒。霧都彌漫著煤煙和汙水的遺跡,從曆史和人類的文明實驗中,一次次爬山涉水,一次次抵達著文明的核心。同時,它也一次次用文明之名,把異類驅逐,把殖民的標簽貼向全世界。他的額頭裏寫著悖謬。
如今,我來了,我在心裏說。艾略特的荒原意象閃過腦海,希尼愛爾蘭鄉村和城鎮生活中湧現出的挖土豆的意象和警察來臨、母牛配種這些畫麵閃過,如果電影膠片。一陣陣觸及著我在沉默和激情的雙麵人生中練就的頑石一般的麵龐。我寫下這樣的詩句:
再晚一步
倫敦南岸 他花了一個下午
溜達在莎士比亞的環球劇院
靜謐的街巷 碎花的腳步和咖啡的苦
化解了他內心裏高低起伏的塊壘
他想 再晚一步 那些內心的士兵
在他憤怒的碼頭幾乎就要啟程?
再晚一步 在詩歌的園地裏
就多了一株叫做 本·拉丹的罌粟花
而他將不去采摘 這一個個害羞的
新娘 轉而醉心於迎娶倫敦街頭
資本的伴娘 或在Teta 藝術畫廊扮酷
用一個芬妮 做一次字謎遊戲
哦 也許 詩歌是一種虛構的意象
時代的累贅和過客 過了那麼多年
他才知道——那些凝重的文字
需要卸下來 一遍又一遍
但是他不知道他仇恨的故鄉
來自哪裏?他不知道一個詩人
當他們脫卸下否定的衣袍
那些意象還會發出悅耳的聲音
就像倫敦眼的渾圓和孤傲!
2、想起了第一次倫敦之行
我記起了我的首次倫敦之行。我匆匆趕到倫敦西區已經是落日西下,我不知道我住的地方原來就是在蘇荷區旁邊,一個特鬧騰的地方。我花了28個英鎊,在一個印度學生旅舍安頓下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想著去西區看四十個劇場。看來比較好運,我住的地方十米開外有一家書店,裏麵堆滿了琳琅滿目的戲劇指南書籍,我隨手拿了本倫敦的戲劇地圖,我就馬不停蹄地往西區方向趕了。我查過網站,知道這個西區螺絲殼大小一般的地理在整個世界戲劇界的地位,也知道它為倫敦的旅遊和稅收收入做出的貢獻。打一個比方,倫敦人有周末醉酒的習慣,這麼多人夜夜在酒吧消遣……數不清的消遣,潛在的來源可能就是像西區演藝事業給整個城市帶來的效益。走到維多利亞區域,看見這個新百老彙音樂劇《邪惡》在倫敦阿波羅·維多利亞劇院演出的巨大海報中,不難讀到戲劇在倫敦的鬧騰勁,一點也不遜色於上海南京路恒隆廣場的巨大LV箱子廣告。
細細觀察,它氣勢非凡的海報有點像上海南京路的LV巨幅廣告,戲劇在這裏吸引著遊客和市民,如同家常便飯。
其實,大凡戲劇熱鬧的地方,其演出的劇目其實也是非常國際化的,也就是說你在百老彙看到的劇目,在英國倫敦西區也大不了是這些,如《三十九級台階》、《劇院魅影》、《媽媽咪呀》、《芝加哥》、《獅子王》這些音樂劇在世界各地長演不衰,就是明證。好戲大家看嘛。而一些小製作和類型戲劇則是西區的特長了,我看到了一些比較新奇的麵孔,如在Gielgud劇院在上演政治劇《是的,首相》,多米尼爾劇院在上演《我們都來搖滾》(可以解讀成把搖滾做為動詞的意味),新倫敦劇院在上演《戰馬》據說很棒。在這張戲劇地圖裏,最近倫敦上演的戲劇幾乎全部囊括,劇目的涵蓋範圍很廣,從音樂劇、到喜劇、到一般意義上的drama,到搞笑劇、鬧劇,一應俱全,我一個上海來的戲劇學研究生,初來乍到,也不免有劉姥姥闖大觀園之嫌疑。因為兩座城市的人文形態和人們的思想、情感,其實有著很大的差別。這個城市給人一種到處漠不關心又實際上無處不在的混雜氣息的滲透,這種氣味灌入了劇場的空調係統、城市的排水係統,以至於很難從本質上拒絕這樣的氣味。這樣的氣味之普遍播撒,到了一定程度,就變成了我今天看到的倫敦的樣子。我花了好多時間研究這張戲劇地圖,我被倫敦西區West End的氣勢嚇著了。可是,這個氣勢一點也不恢宏啊,它也壓根兒不張揚,沒法跟上海陸家嘴的金茂大廈們比,可它就是憑著它慢騰騰的這股力量,把我折服了。在倫敦,在這座有著四十個以上劇場的城市,在上演著儀式:人們西裝革履,以參加婚禮一般的莊重儀式騰給了觀看戲劇,劇場——在英國人的心目中,一定是一個比酒吧還要愜意、比唐寧街還要可愛的處所,在倫敦除了劇院散發出這種儀式般的氣息之外沒有事物可以比擬了。
我端詳起一張戲劇地圖。倫敦戲劇地圖。這個時期的所有戲劇演出一應俱全,五十多個劇場,竟然有四十個集中在圖示中的West End。
在這座戲劇之都,大凡什麼與戲劇有關的信息都已經精細化了,就是說一切已經非常清晰,沒有混沌地帶。如,在著名的TimeOut網站裏,我可以收集到這個月“最被評論家推崇的戲劇”和“點擊最多受觀眾最熱捧的戲劇”,從民間和精英兩個層麵對戲劇做了全方位的觀看指南。所以,倫敦的戲劇發達之貌可以見一斑了。在最受熱捧的戲劇一欄裏,我讀到了熟悉的戲劇,有《浮士德》和《都是我的兒子》,在最被評論家推崇的區域裏,我則看到了《倫敦地震》和《都是我的兒子》,看來阿瑟·米勒經久不衰可以在倫敦當今演出狀態上看出來。無論觀眾和批評家都把眼光聚焦在這個反映二戰事件給家庭倫理帶來的影響這個戲劇上。
想剛才,我來到多米尼爾劇院開始以為是觀眾在參加一個婚禮,我的誤讀夠深的。我從沃倫街地鐵站出口步行往南邊的泰晤士河走,到了牛津街的交叉口,就看到了這個有醒目個性的劇院,一看這個架勢大概大家也已經可以猜測到這個劇院的壯觀。那天裏麵的劇目就是《我們都來搖滾》。我馬上領悟到我正在進入倫敦的戲劇表演核心地帶,這個地帶的黃昏之壯觀終於讓我明白了——我不是在進過一個婚禮,我在目睹一個戲劇的演出盛裝。一個像導師榮廣潤教授在他的早年“訪英國戲劇劄記”裏提到的當代英國的戲劇流行風尚,也像浙江大學胡誌毅教授所說的儀式感強烈的處所和區域。且來看這個儀式感如何之強烈:外麵,在車水馬弄的交通要道,人們絡繹不絕地從四麵八方趕來,在附近的牛津街交叉口幾乎形成一進交通擁堵地帶,還好隻是在演出前的六點多開始到氣點半的時光;進入大廳,在票務窗口前排著整齊的長隊,而在一種像趕集般的喧囂中,則是標準的英國口音叫賣各種戲劇冊子、演員表和劇院紀念品的買賣熱鬧景象(我納悶為什麼在這裏沒有移民來打工掙這份吆喝錢),這推銷的浪潮非常高,明顯帶有維多利亞集市的味道(我這樣說是因為這些把一個木箱像風琴般懸掛在自己肩膀上的銷售員,其手勢和發出的提醒大家趕緊購買的聲音中,明顯與即將開始的演出混為一體,它們是戲劇的綜合性味道,在我的感官中彙入了表演的味道)。《我們都來搖滾》當晚的價格是四十英鎊,有點貴,比韓國首爾我看的《國王還是國王》的首演貴了5倍。這就是倫敦西區,在牛津街向南、泰晤士河以北的幾個街區,竟然坐落著不下40座劇院的倫敦西區!
在地圖上,你可以辨別倫敦的文化坐標,它的宗教意味讓每一個亞洲人既感到充滿了敬意,又實在感到有點陌生。但好在BBC就在威斯敏斯特大橋旁邊,有一天我匆匆走過BBC的圓形大樓,看到建築的側麵豎立著印度偉人的雕塑,但這隻是殖民地和被殖民地之間由於物理的相遇和接觸本身造成的親密。這不是自然而然文化的傳播形成的親密。真正的親密不是建立在文化的殖民和被殖民之上,而是建立在一種出自心靈需要的基礎上。在倫敦我感受到了一個中國人的寂寞,到處都是寂寞,連從上海戲劇學院來倫敦西區看戲這樣一點也不疏離的行為,在這裏卻迎麵碰上了高牆。這是人際和文化的高牆。從內心的十分渴望,到身體和語言的陌生,我從上海走向倫敦的旅程,一下子跨越了過去幾十年裏對西方的想象(雖然之前也去幾個國家旅遊和短暫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