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月兒彎,書生十年是寒窗。
伊人妝,秋眉晃,宛在水中央。
傍晚小鎮悄悄細雨,說書人聽見船公在船艙外高喚,他彎腰出艙,透過蒙蒙細雨望進一汪秋水眼波,轉瞬即逝。他撐起一把油紙傘,背起包袱,與那姑娘擦肩而過。柳下的姑娘已不是二八年華,發髻樣式卻也不是已嫁婦人。說書人輕笑,這地方有故事。姑娘撐著一把青傘,在泠泠雨中淡去。
白帆綠柳,江水長堤。
說書人在小鎮上暫居,每天去那渡口擺攤。一桌,一椅,一凳,一扇,一茶,一驚木。渡口上人來人往,無人來聽說書人說書。渡口上人來人往,亦無人是那姑娘所等。漸漸的,姑娘成為了說書人唯一的聽客。姑娘偏愛聽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往往聽得淚流滿麵,卻不知是為誰而哭。姑娘身上沒有什麼裝飾,隻有手腕上有一條手鏈,玲瓏骰子,鏤空處有一顆紅豆。姑娘說那是那個人送給她唯一的東西。聽醒目一聲收,姑娘站起身,一低眼,淚濕了衣袖。她站在柳樹下,望見江水悠悠,春風半城,草長鶯飛,忽然想起當年她送他時,也是這般光景。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那人心懷大誌,說寒窗苦讀十年他定要上的金殿。她夜裏點燈,一燈如豆,照亮了他手中書卷。聽說他要走了,她一驚,繡花針刺破了她的手指,在繡帕上結成了一顆紅豆。她送他到渡口,將繡帕整整齊齊地放在他手裏,她說這紅豆是王維詩裏的紅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他笑,他牽起她的手,將手鏈係在她手上。她不解,他卻隻是笑。他將她的鬢發挽在她耳後,用眼仔細刻畫她的麵容印在心裏,轉身進了渡船,再沒回頭。後來,天高水長,再無音訊。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已經那麼多年了。她抖落柳絮滿頭挽起長衣袖,沿著長堤慢走,走過春雨夏雷秋霜冬雪。
近日鎮上來了一位貴人,她站在渡口,望見那人,一怔。
“說書人”,姑娘恍惚道“我見到他了。他鮮衣怒馬,如花美眷,好不光鮮。”說書人隻和扇“你明知那人不是他。”姑娘忽而哭了。“說書人,為何我既盼著那人是他,有盼著那人不是他呢?明明話本裏的故事都有結局,就我沒有呢?”說書人不答,隻望著悠悠江水說“我要離開了。”
姑娘到了渡口,這次,不是盼歸而是送別。“說書人,你還回來嗎?”姑娘望著手中的柳。“不回來了。”說書人淡淡一笑,轉身進了船艙。船公搖槳遠去。姑娘看著點點白帆,輕聲呢喃“若世間所有人都如你一般來去果決便好了。就不會有人如我一般……”姑娘放下手中柳枝,沿著白堤慢走。
說書人到了長安,喧鬧繁華,不愧是天子腳下。說書人慢走到一處書畫攤,攤主是位盲眼。“這位姑娘真美。”說書人輕笑開口。攤主一怔,連忙將畫軸挨個摸了一遍,覺無熟悉觸感,鬆了一口氣時卻又惱怒。“你…!”說書人一笑,“我說的是你心裏的姑娘。為了賠罪,在下講個故事好了。”說書人不管攤主是否在意,自顧自說道“一書生與一青梅姑娘相愛,那書生寒窗苦讀十年,進京趕考,與姑娘相約,高中狀元之後鋪十裏紅妝娶她。那書生自是高中,隻可惜被公主看上,要召作駙馬,書生不同意,抗旨不尊。皇帝大怒,將那書生關入了明月樓,下旨書生何時娶公主,何時開樓。書生在樓中日夜思念姑娘,便不停作畫,日作夜看,熬瞎了眼。書生等得,公主等不得,便將他放了出來,可惜書生已瞎,不敢回去,隻在這苟延殘喘。而姑娘卻日日等候,白白浪費了如花年華。姑娘想問書生一句,那紅豆可還記得?”攤主臉色大變,手放在心口處,那裏,是她給他的相思。說書人輕歎“回去吧。”轉身走了。
說書人月夜泛舟,舉杯遙敬明月,“這世間若有悲觀離合,都不過賦予你我罷了。”停箸大唱。
月兒彎,月兒彎,書生十年是寒窗。
伊人妝,秋眉晃,故人何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