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鎖芳院的秘密(2 / 3)

“好!”

仍是帶著哭腔的聲音顫顫巍巍傳來,“剛才是小雜毛嗎……雁兒姐姐,菇頭哥哥現在會在哪裏……”

嗚咽聲越來越顫抖起來,透著無法克製的恐懼。

葉雁心中一震,她全部都看見了!

那凝固的鮮血,猙獰的屍體,殘忍的死亡,全部張牙舞爪地湧進一個年僅四歲的幼兒眼中!

“雁兒姐姐等著阿順……”

仍是顫抖哽咽,卻隱約有著單純的執拗,像是孩童對於手中的玩具,跌倒摔跤也不放手!

阿順吃力地搬開矮凳站起,攥著薄荷草的手捏成緊緊的小拳頭,忍著痛兩腳輕重不一地跑開。

阿順記得大胖哥的爹爹是鎮守軍,記得塘頭鎮官老爺府邸坐落在北角,記得父母離世時曾經來過一位黑衣人。阿順記得……阿順記得菇頭哥哥真得好像是自己的哥哥,記得現在的爹娘真得待她好如曾今的爹娘那樣……所以,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再次被奪走!

輕重不一踉蹌的小步子,被甩在身後的淚水,那些好像自天頂垂掛下的晾掛的衣物,一重又一重擋住前路,再一層一層被掀開,震蕩,垂落……

鎖芳樓二樓木廊之上,脂粉生俏的女子時不時臨欄揮動袖帕。大概因是風雨欲來的陰沉天氣,街道行人甚少,即使有那麼幾位,也隻是遠遠和那些女子調笑一番,便匆匆離去。鎖芳院的姑娘們漸漸有些煩躁,相互之間的談笑聲也漸漸停住。

最是紅樓倩影寂寞,於這些風塵最底處的女子,男人既是衣食父母,也是解悶調笑的談資。

她們需要這些好笑好玩的談資,正如看肥皂劇需要一包瓜子,飲酒配一碟花生幾盤小菜,食桌上最好有一盤辛辣酸爽菜品來刺激味蕾。

“哼!死東西!真是越來越不得勁!”

落華衝著一位白麵中年男子叫罵了句,完了才覺得聲音大了些,在姐妹中丟了麵子,瞥一眼倚著木欄失魂落魄的苑青和清冷獨立的風鈴,手指不自覺絞著絲帕,蹙起的秀眉鬆了又緊。

“哦?落華,那不是最纏著你的王才子嗎?好久沒見倒是敢擺譜不來我們這了,”落華沾衣捧憐惜“,倒真是憐惜得緊呢。”

一位與落華同是嫵媚風情的女子掩嘴輕笑,斜著眼看她滿滿嘲諷。

落華絞著絲帕的手指一頓,隨即更用力地拉扯起來,“哼!王吟來不來這憐不憐惜我可從來沒什麼要緊的,我從來都不缺這一個男的。哦,想你是寂寞得很了,一個男的也夠你稀罕的了。”

“落華,你!”

嫵媚女子一怒,但隨即想起了什麼,意有所指地笑起來:“哎呀,我可沒你的好本事,王大才子寫詩相贈,昨日晚上又是一位闊主兒,雞鳴了,隔著一間房,還能聽見你房裏動靜呢。大早上的,你精神還足嗎?要不乘沒客人去補補覺?”

“昨晚客人可不多,闊主兒不就那一位?不是去了苑青姐姐那,怎麼在落華房裏?”

一位略顯嬌憨年紀小的女子一臉驚奇。

嫵媚女子掩嘴的絲帕更是顫動得厲害,隻向落華瞟去一眼,便施施然轉了個圈,點了一下嬌憨的女子的額頭便不急不緩興致盎然地解釋道:“那可是真正的闊主大老爺,原是衝著苑青姐來的,沒想到進門的時候,硬是被某人用絲巾套著脖子拉了去。落華這一手真是厲害,我們可學不來……”

落華雙頰通紅,又想起後來被嫵媚女子聽去的動靜,手指更是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她卻沒有再次出聲反駁,目光停在那一處青色與米白上,雙目湧出忿恨嫉妒。

憑什麼?憑什麼怎樣都比不過那兩個人?

憑什麼靠自己的手段立足卻被嘲諷?

憑什麼那兩個人都有清貴的理由?

淪落風塵,自己和那兩個人都是供人消遣低賤的玩具,卻又憑什麼她們可以獨善其身?

“咦?那不是……不是苑青姐姐的未婚夫嗎?”

嬌憨的小女子似乎不能停歇住自己的好奇心,遙遙指著左鄰街街角的一黑色身影叫起來。

倚著欄杆的青素色身影驀地一抖,緩緩轉過身,淚痕未幹的臉上一片蒼白。

站得遠的紅姑也向嬌憨女子這邊望來,隨意一瞟便不再打算插手,繼續心焦地望著門口羅雀的大門。

嫵媚的女子沒好氣地白了那嬌憨女子一眼,這回當真是用食指使勁戳她的腦袋瓜子。

這丫頭缺根筋,敵我不分,搭台子給敵人唱戲。

果然,唱戲的來了。

落華忿恨的神色一掃而空,細眉高高挑起,也似嬌憨女子那般驚叫起來:“苑青姐姐!苑青姐姐!你快來看誰!”

落華可不管苑青願意與否,一把將她拉到正對那黑色身影的木欄旁,“苑青姐姐,你快看!他會不會是來見你的?真是太好了……可是,你的未婚夫會不會受罰?我聽說他家教甚嚴,不知道會不會因為來見你而受罰?”

苑青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惶,想抽回手卻被死死抓住。眼眶酸澀,苑青終是強忍住淚水靜肅地站著。

她不能回避,那黑色的身影曾是與她有過婚約的男子。

不能回避,現今的她淪落風塵,他依舊是最年輕的風朝才子。

她可以,可以靜靜地不哭不鬧等他走近。

落華看著那張假作平靜絕美的臉,嗤了一聲,道:“想當初苑青姐姐和他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卻沒想到姐姐你現在……唉,如今姐姐又引得他為你違背家規來這等風花之地……”

“什麼樣的俏公子呢?我來瞧瞧……”

有些清淡的聲音悠悠響起,原來是從不愛湊熱鬧的風鈴走了過來。她似乎很仔細的打量那一道越來越近的黑色身影,半晌才似若有若無地歎了聲氣,“原來是冰塊啊,倒很襯這陰沉的天氣,配我們鎖芳樓最美的苑青姐姐就不怎麼好了呢。”

落華一愣,沒想到風鈴會來插嘴,相比苑青,風鈴的一舉一動更讓她著惱,眉一簇嘴一快說道:“難道憑苑青一妓子還要揀著人挑?”

苑青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著落華,緩緩而不可違拗地抽回被緊抓的手臂。

她以為同是落難人,總會惺惺相惜些。爭鋒嘴角,隻因大家都苦。

她卻不料,原來她這落敗的人生亦是此刻陪伴的她們眼中的笑料。

落華,平時最懂取得她理解憐憫的人,她卻不曾得到相應的憐憫,隻有嘲諷。

缺一根筋的嬌憨女子也注意到了氣氛的不一般,看見苑青逐漸轉青的臉色,下意識地要維護這個待她如長姐的女子,衝著落華潑辣地叫道:“你說誰是妓子?你才是總搶別人男人的臭……臭東西!發黴發臭沒人要的東西!”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戲台子、唱戲的角都有了,風鈴輕飄飄地避到一旁,撣撣衣袖,哎呀呀,沒看客,那就隻好她勉為其難地來當了。

嫵媚女子也緊上一步,直直站在落華的跟前,哼道:“的確是個發黴發臭沒人要的貨色!從苑青姐姐那不知得了多少便宜恩惠,卻盡幹些忘恩負義的事!”隨後她執起苑青的手,神色堅定地說道:“姐姐,姐姐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能配得上所有好男兒,隻是他們都沒福澤遇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