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旁人來說,大丈夫恩怨分明,若是秦將蒙恬,項某與之對決應屬本份,若是友父蒙恬,項某伸手相助也是正理。”
虞周聽完別提心裏多複雜了,他不知道項籍是從什麼時候養成這種三觀的,但是無疑這種矛盾天真的讓人哭笑不得,其中短處就不說了,往好了想,麵前的項籍耿直中透著仁義,倒是比傳聞中的坑卒霸王可愛多了。
“羽哥,你可想清楚了,楚人之中不少人視蒙恬為不同戴天的仇讎,就比如那些童閭,你有把握勸服他們不報仇?”
麵對燕恒怒視,項籍眼睛也不眨,更神奇的是他居然用一句話讓前者點頭信服了:“為何放棄報仇?技不如人當學豫讓,將仇家擊敗之後斬殺才是大丈夫所為!英雄為宵小所趁,何以瞑目!”
豫讓……
士為知己者死那一位,數次殺趙襄子報仇不成,最後三刺趙無恤的衣服之後自刎,留下一段千古佳話。
隻是用在此時有些迂腐啊。
不是虞周看不起忠臣義士,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用春秋思維做事,更何況為王與為士能一樣嗎?
難怪項籍後來會敗給劉老三呢。
看到燕恒滿臉讚同之色,虞周覺得自己以前琢磨的那些掌控一個人的小手段都可以扔掉了,這人傻透了,不用多此一舉了。
雖然也有可能是遇到切身之仇腦子不夠用,不過這同樣能說明他骨子裏那些東西。
“羽哥,你這個想法,跟範老、子房他們說過嗎?”
項籍有些不耐煩了:“我跟他們有代溝!”
“……”
看來是說過,兩大軍師都不同意。
正在這時候,蒙亦也來了,兩眼通紅鼻噴粗氣,板冠華服也已換成素縞麻衣,微胖的身型往屋裏一擠,將劍放在膝前跽坐於席,一言不發看著二人。
見多了各種各樣眼神,虞周還是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哀慟中帶著絕望,怒火中透著決絕,其勢之盛,甚至比當初對決沙場的時候更加駭人,如果之前那場大戰他也有這種架勢,相信自己用再多手段仍要付出慘痛代價,甚至勝負難料。
任什麼都擋不住一個不要命的人。
“節哀。”
蒙亦開口了,聲音有些嘶啞:“何時攻鹹陽?”
“想開了?”
蒙亦搖頭:“沒什麼想開想不開,二世皇帝禍國殃民,該由贏氏另選賢明,如此方為大忠。”
是秦是楚虞周懶得跟他爭辯,直接一句話懟回去:“據我所知,始皇帝子嗣皆已被害,你即便領軍靖難又能怎樣?”
“那你們不同意嘍?”
項籍聞言聽不下去了,可他還未開口,隻見蒙亦抽出長劍,飛快的在自己麵頰上一割,說話間鮮血直流,染的喪服格外悲淒。
“借我三千精兵,蒙某發誓必定償還,在下隻求救出家父,事成之後遠走大漠再不踏入中原。”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幾乎是不留一點餘地,虞周可以質問他這麼幹能有多大把握成事,但是絕不能對其決心有任何懷疑,身著喪服割麵為誓,再說下去就該血濺五步了。
“借兵不是不可以,隻是你想好怎麼做了嗎?此地距離代郡數千裏,與陽周更是隔著千山萬水,區區三千人,如果鑿穿整個大秦救出蒙將軍?”
“你有辦法?”
“沒辦法。”虞周遞過絹布令其裹傷,繼續道:“不過有些想法也許可以借鑒。”
蒙亦此時明顯沒了幽默感,被一個大喘氣稍稍作弄,他不怒不喜,麵無表情道:“有何想法?若能救回家父在下萬死不辭。”
虞周沒有順著他的思路說,反而問道:“那令堂呢?”
“……”
蒙亦一個激動,還真把這茬給忘了,被人提醒之後,他斬釘截鐵道:“當然是一並救出。”
“那麼令堂如今身在何處?”
“鹹陽……”
士氣可鼓不可泄,經過這兩個問題之後,蒙亦冷靜一些,可他握著劍的手並未鬆開,神情依舊堅毅。
“我剛才說這些,並不是要阻止你,而是要你明白救出家人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更加莽撞不得。
這樣吧,我出兩個主意,你看行不行,如果覺得實在不靠譜,再按你自己想的幹,怎麼樣?”
“你說。”
“我們都是楚人,在鹹陽既沒有故舊也沒有宗親,所以救你母親的事情需要你自己費心了。
想想你們蒙氏有什麼交好的王公大臣,或者是兵主軍將,不求他們出多大力,庇護蒙夫人幾日應該可以吧?
就算這也過分,那麼找人透露下鹹陽現在什麼情況,包括令堂現狀總不難吧?你也是知兵之人,應該曉得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的道理。
這樣咱們才能有的放矢,成事機會大一些,是也不是?”
開頭一個我們,結尾一個咱們,不知不覺之間讓蒙亦接受了這個說法,稍露親近:“此言不錯,隻是我父那邊又要如何行事?”
“如果我說要稍損蒙將軍忠名,你還想繼續聽下去嗎?”
要名還是要命,這是個千古難題,從上古堯舜到飛機大炮滿街跑的時代,選擇前者的仁人誌士從來不缺,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此刻虞周讓蒙亦來選擇,還是替他父親作抉擇,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要命,損了蒙氏忠名,即便救回父親他又能原諒自己嗎?要名,父親身死存義,可是不孝的帽子隨之而來,隻怕到時以蒙亦的性情隻能橫劍相隨。
眼見這家夥越想越深、眉頭越皺越緊、腦袋都快冒白煙了,虞周隨即補了一句:“你放心吧,我們沒想讓蒙將軍一起作亂,在下有幸見過令尊一麵,知道他是個忠義無雙的柱國之將,這種事情不會勉強的。”
也不知道在蒙亦的心裏到底琢磨到哪一步了,聽到這話之後他長出一口氣,麵色輕鬆不少:“那你方才所說損傷忠名是指……”
“鬧!鬧得越大越好,最好讓全天下都知道趙高與二世惡行,口誅筆伐的同時齊心去保蒙將軍,這樣才能有一線生機。”
蒙亦一聽就失望了:“趙高逆亂,斷不會在乎些許聲名,就算全天下知道又能怎樣,誹謗連坐可讓黔首如同羔羊,誰會出頭?”
虞周點頭:“確實是這樣,恐怕到了這時候就算李斯鬧起來也沒用了,但是……如果三十萬邊軍不穩呢?
蒙將軍囚於上郡距離部下不遠,如果這個消息被九原軍所知呢?”
蒙亦的額頭開始劈裏啪啦掉汗,煞的臉上傷口生疼他都沒察覺到,一份涼意順著腳跟直竄後腦,心跳劇烈萬分:“你……你這……你這是要陷我父親於不義啊!此舉與嘩變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