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數班1995
小說坊
作者:顏歌
黑亮亮的二八鳳凰颼颼地轉著車圈子。一前一後載著兩個女兒,劉啟華蹬圓了兩條腿,一路往少年宮飛奔。
“媽,你慢點,沒事的。”周丹在後座扯了扯她的腰杆。劉啟華顧不上說話,心頭罵著周偉,一腳腳地踩下去。她叮當當闖過了七仙橋,捏著刹車一劃龍頭一個左轉彎,連車帶人兔子一樣沿著順江路衝下去。
這車子風馳電掣地殺進了少年宮,引得滿壩子的家長都抬頭來看。劉啟華卻哪顧得上他們的眼神,她一捏刹車跳下來,掃落腳架再抱下兩個女娃子,推著她們:“快!快去考試!”
周丹和周青就往一樓的教室跑過去,監考老師心慌慌地迎出來:“哎呀!周丹,周青!快!快點!”
眼見兩個女兒被老師領進去了,劉啟華一顆心終於落下來。她慢慢地把自行車推到停車場去,呼呼喘著氣。
守自行車的老曹放下茶盅來招呼她,說:“劉大姐,累慘了啊?”
“咳!”劉啟華一邊鎖車子,“還好趕到了,還好趕到了!”
她回頭往院子裏一看,看到幾個家長都在伸起頸項朝她這邊望。她就走過去跟他們打招呼:“孫哥。朱姐。小秦。”
“我們還在說,”家長們也招呼她,“今天周丹和周青總不會不來了吧!”
“咋會!”劉啟華笑起來,“都怪我,出門耽誤了,差點誤了考試!”
“不會不會!”家長們又說,“誤不到誤不到,再說了,就算遲了老師也要讓這兩個進去考的,哪能少了她們!”
劉啟華笑了一笑,從包裏拿出茶杯來,扭開蓋子,喝了一口水。
她的心跳得像伸冤的鼓一般,就看著教學樓走廊上貼的花瓷磚定神。她一片片地從底下看到了上頭,就看到牆上扯著一張橫幅,寫著:“全國小學生數學奧林匹克競賽初選賽(永豐縣賽區)”。
她就又喝了一口水,想:“等到了市上比賽的時候,才是要見真功夫了。”
自從周偉和劉啟華培養出來一對雙胞胎神童,走哪兒去都有人專程招呼他們。周偉是什麼一個情況劉啟華不知道,不過她是很願意跟大家分享她的育兒經驗的。畢竟周丹周青這兩個女子十月懷胎生出來,一長長到了十一歲,就沒有一分鍾離開過她的眼睛。
本來,劉啟華從少女時候就體子弱,於是這兩個娃娃一生出來也帶著命苦,相依依地從她肚皮鑽出來,皺巴巴地長得跟貓一樣,又還沒有奶水吃。
劉啟華著急得流眼淚,醫生說不要急不要急急了更不來。她一連喝了八盅薑絲鯽魚湯,啃了五個花生燉豬蹄,湯湯水水灌了一肚子,奶頭上才零星滲出了五六滴黃水水——連潤嘴皮子的都不夠!
她愛人本來就是個大而化之的人,說:“那就奶粉兌著肥兒粉喂嘛 —— 我跟我姐都這樣喂大的,也沒啥!”
劉啟華哪吞得下這口氣,坐在產房病床上聲不響氣不出,把燉得稀爛的豬蹄子當仇人一樣啃 —— 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後,打掃衛生的謝大姐實在看不下去了,偷偷給她說:有個住在涼水井的女人啊比她早一個星期生的,奶水多得不得了,每天接出來要一盅盅地往外倒!—— “不然,你去問她看看?”
劉啟華就推著打著讓周偉去涼水井找這個人,終於被他找到了,於是每天五角錢兩盅盅地一趟趟買回來 —— “腳都走得起了繭!”—— 但是不管,她的娃娃們終於長得白粉粉的了。
—— 這還隻是開頭。
劉啟華想得很清楚,要把娃娃養得不一般,養得比過這平樂鎮上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自然不能靠一個住在東門外涼水井的女人。她早早訂了《育兒畫報》,又從上麵讀到了北京婦幼院育兒專家胡穗青教授的文章。於是,她花了當時每月工資的四分之一,去郵局郵購了一套三冊的《胡穗青科學育兒大全》,從早上六點半到晚上八點半,一分鍾一秒鍾都按照胡教授的指示辦。
這錢還是花得很值得的。周丹周青從兩個縮眉縮眼的幹柴團團舒舒展展地長成了整個東街上人人都誇的漂亮娃娃。
這還不算。小學一年級,其他人還在學加法,她就教會了她們做一百之內的乘法;小學二年級,其他人還寫不清楚一篇周記,她就教會了她們背蘇東坡的“大江東去”……
當然了,這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繪畫興趣班,奧數班,以及英語啟蒙班她一樣也沒落下過;全國少兒書畫展到永安市來展覽,她就專門坐著公交車一手一個地牽著去長見識;學校的老師也把這兩個當寶,每天下午放學之後都要再給她們另外補課 —— 甚至周偉也三不五時地幫些倒忙。
到了小學五年級,她劉啟華的這兩個女兒簡直是傲視平樂鎮的其他小學生,區縣奧數選拔賽,那肯定不在話下!等到了市區,才要用用心了,要是再要到了省上,那必然是加倍努力對待:萬一,萬一得了全國金獎,那就是正兒八經的神童了!
這一頭,劉啟華站在少年宮的院子裏想了一路,終於把氣想順了;那一頭,家長們就果不其然地跟蚊蟲一般上來搭話了。
“劉姐,”小秦說,“麻煩你嘛,你真的給我支兩招嘛,你看你這一對雙兒教得這麼好,我們屋頭那個劉航咋就笨得拉牛屎!”
“這小秦,”孫哥笑起來,摸出一根煙來點上了,“你硬是說得凶!哪個笨的娃娃會跑到這來上奧數班啊?再說了,女娃娃男娃娃發展不一樣,男娃娃後勁大。”
“說的就是!”朱姐也搭腔,“男娃娃耍心大,等到上了初中,學習壓力一上來,稍微認真點,成績還不就颼颼地往上漲!小秦啊你就是瞎操心。”
小秦揮了揮手,掃一掃繞住她臉麵的煙子,依然不依不饒:“劉姐,你就說一下嘛,你上次給我說拿撲克牌訓練算術那個,真的多有用的!你再給我分享一下經驗嘛!”
孫哥把煙甩了,拿腳跟子碾熄了,說:“撲克牌練算術?這是啥辦法?啟華,你說出來我們聽一下呢?”
這件事劉啟華有生以來說了不下一百次,但她還是好心好意地提起精神,娓娓道來:“這個也是我在胡教授的書上學的,就是先找一副撲克牌……”
“哎,小秦,你們先不要說這些別的,我有個正事要跟你打聽,”朱姐眼切切地,一副鬼攆上來的樣子,“你們老劉他們天山的股票現在還買得到不啊?我聽說都漲到六塊五了,他們員工有沒啥渠道嘛?我們這想買兩手。”
“哦!”孫哥也轉過臉去,麵著小秦,“這倒是!小秦,你們天山的股票最近太走俏了!我找了個在政府辦的哥們都說買不到,你給我們幫幫忙,指條路嘛!”
“這……”小秦為難地看了劉啟華一眼,“這啥股票的事老劉從來都不給我說,我哪有辦法……”
“你肯定有辦法嘛,”朱姐說,“你們老劉一個堂堂副經理,還沒員工股了?”
“哎呀,”小秦呻喚了一聲,就像哪個人伸手掐了她的胸脯子,“我們老劉的事我是從來不過問的。我們家好像是有點他們公司的股票,但說是內部員工股,不許交易的……”
“這有啥不許!”朱姐馬上說,“股票上又沒寫你的名字!賣出來哪個認得到哪個!這樣,你賣兩手給我們嘛,按市場價!”
“對的對的,我和朱姐,一家人買你兩手!”孫哥也表態了,“啟華,你呢,要不要也買一手,這個現在火得很哦!發財!”孫正軍下海前和劉啟華的丈夫周偉同在土產公司工作,還是要照顧她。
“我不要我不要!我弄不懂這些東西!”劉啟華連連搖頭。
“劉姐你太謙虛了,”小秦也是心紅紅地想著她,“這個啊簡單得很!你要買的話,我低一點賣給你!”
“哎呀我不買我不買!”劉啟華的心剛剛才定了,又被幾個人踩得蹦起來,手心都出了汗,“你們慢慢聊,我早上還沒吃飯,我出去吃個抄手。”
說起來也是人怕鬼想念。剛剛清早上,劉啟華和周偉還為這事吵了架。兩個月來,兩口子為了這件事不知道鬧了多少回。周偉說:“你這女人咋說不清道理!人家孫哥那邊都給我談好了,一千二百元一個月,給他們的楊總開車,開的還是日本的豐田佳美,有啥不好?我們單位一個個都出去下海了,你看看人家那些都賺了好多錢了!”
劉啟華也是拿定了主意,神也說不動:“周偉你這人咋不知道感恩,當時你進土產公司來開車的時候,好多你的戰友都羨慕你。這麼好的工作,這麼好的單位,又穩定,環境又好……你哪點不滿足?這麼好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
周偉鼓包包地瞪著一雙眼睛,抓心撓肺,想著我說的人話這婆娘怎麼就聽不懂,他還是又說了一遍:“我給你說了,不是不要工作了,是停薪留職,停薪留職!”
“我不懂什麼停薪留職,”劉啟華固執起來也是嚇人,“我隻知道一件事: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這一個開車的走了,車子總要再找個人來開,還能等到你回來?”
“唉呀!”周偉本來拿著勺子打稀飯,現在稀飯也不想打了,一把把勺子甩回鍋裏,濺起米湯一片片,“老子今天跟你說了,這海反正我是下定了!我管逑你咋想!”
周丹周青兩姐妹本來抱著碗坐在桌子對麵,端端正正地吃雞蛋,這下稀飯飛了滿桌子,還濺到周丹的妹妹頭上,她隻得把碗放下來,周青喵地哭起來。
“周偉!”劉啟華氣急了,她一把推到這個惡人身上,把他硬生生推下了板凳,周偉屁股落地,板凳也“乓”地砸到了他身上。
“你個狗日的死婆娘!”周偉也顧不上娃娃在看,掄起手膀子來紅了眼睛,準備跟她大戰三百回合。
劉啟華耳朵嗡嗡地響,眉心鑽痛。就是這樣,天性使然,她還是聽到了她的女兒在喊她:“媽,媽。”
她轉過去,看到周丹已經把頭發上的稀飯擦幹淨了,拉著妹妹,對她說:“媽,我們考試要遲到了。”
劉啟華想著兩個女兒在考場上奮筆疾書的樣子,吸著鼻子吃紅湯抄手,麻油和海椒油衝得她眼睛發酸。她自來不太會吃辣椒,但久來不吃又忍不住想。小吃店的宋二姐也是街上老熟人了,此時正站在爐子邊上燒麵湯,一柄鋁瓢攪兩轉,就斜著身身跟她說兩句:“啟華,今天又帶兩個妹兒來上課啊?……唉你簡直辛苦,平時上班,周末又要陪她們上課,人家好多家長送來就走了,你呢,每次都陪她們把課上完。……好快啊,這都才幾年,這兩個女娃娃都長過你肩膀了,簡直是大姑娘了!”
劉啟華端起碗,吹開麵上的紅油,尖著嘴皮去喝爽辣辣的抄手湯,一邊跟宋二姐聊家常,她們一直聊到了少年宮打鈴才算數。
果不其然,等劉啟華走回少年宮的院壩,其他的家長和娃娃已經相相約約地走了,周丹周青正站在教室門邊等她。
“媽!媽!”她們看見她了,小雀兒一樣叫喚起來。
“丹丹!青青!”劉啟華兩步走了過去,看她的命肝心,“考得怎麼樣?發揮還可以吧?”
“好簡單哦!”周青說,“我想提前交卷的,吳老師又不準。”
“這是初賽,當然比較簡單了,你啊,千萬不要驕傲自滿。”劉啟華說。
“我哪驕傲自滿嘛,本來就好簡單哦。”周青說,“姐,你說是不是嘛?”
“嗯。”周丹應了一聲,看著劉啟華,沒有別的話。
她的一對眼睛樹林子般長著密密的睫毛,劉啟華被她一看,就像被人一把掐住了肝腸。
“劉姐!”吳老師聽到了聲音,噔噔地從隔壁辦公室跑出來招呼她,一張臉上爽朗朗地笑,“我正在找你!還好你沒走!”
“吳老師好,今天不好意思啊,遲到了!”劉啟華很是客氣的。
“我有個事想跟你說,你方便來我辦公室一下嗎?”吳老師問她。
劉啟華太陽穴上跳了一下,看了兩個女兒一眼,兩個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就一步一顫地跟吳老師進了辦公室,太陽穴跳得停不下來。
“吳老師,”她壓著聲音,不想讓外麵的兩個女兒聽見,“有啥事?是不是這兩個女子調皮了?”
“沒有沒有!”吳老師舉著開水瓶給她倒茶,“她們兩個乖得很,你喝花茶嘛?來,坐!坐!”
“沒事沒事,”劉啟華拉開藤椅坐下來,“我不喝茶,兩個娃娃還等起在,我不用喝茶。”
“喝兩口嘛,沒事。”吳老師把茶盅子放在她麵前,也坐下來。
劉啟華連連道謝,舉起手來握茶盅子,裏麵滾燙燙的一盅鮮開水,她就又把手縮了回去。
“劉姐,我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這奧賽的事。”吳老師熱情地說。他是前年才從省師範大學數學係畢業的高材生,被分配到這窮山惡水來,還好遇到了周丹周青,正是伯樂遇了千裏馬,一把抱住了都是愛。
他把兩隻手放在寫字台上,壓在剛剛收上來的考試卷子上,仔仔細細地跟劉啟華分析著周丹周青這兩姐妹的情況:過預賽肯定沒問題,市上的比賽也不用很有壓力,隻要得了二等獎以上的,都可以去省上比賽——省上的決賽就不一般了,那卷子都是北大清華的數學老師命的,題量多,難度大,角度也刁,往年很多娃娃做一半就在考場上哭了——可見有多麼凶險。所以說,這樣一來,如何應對今年秋天的省決賽,才是現在周丹周青要麵對的問題——“畢竟啊,”吳老師清了清嗓子,“劉姐,我也跟你說句大實話,這兩個娃娃也就是我們鎮上唯二可以拚一拚的人了,要是弄好了,在全國拿獎也不是不可能的……”
吳老師的話就像一方紅印章,重重地蓋在了劉啟華的心上,她連連點著頭,直直地看著吳老師的眼睛鼻子,說:“吳老師,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你說怎麼辦,我都聽你的!”
於是吳老師提出了他的建議。他說他認識一位在永安四中的數學老師——永安四中,那簡直了!——而且,就在這個數學老師手下,曾經出了兩個全國奧數的金獎(銀獎銅獎那些就不說了)。本來,平樂鎮這地方上哪有機會結識這樣的老師,但是現在遇巧了,剛好因為他現在每禮拜天都要來一回平樂,可以下午擠點時間來幫人補習。
“他人傲得很,不輕易幫人補課,隻收極其尖子的學生,我跟他推薦了周丹周青,說盡了好話,他就同意下周見一下她們——我給你說啊,劉姐,如果這兩姊妹能跟這個老師學幾個月,那真是眼界大開,奧數的長進不是一點點的,你看怎麼樣,如果可以的話,下個星期天中午,我就帶你們去見他。”吳老師殷切地說,一雙手深深壓在卷子上。
“那當然好!那當然好!你說好時間,我們一定來!”劉啟華舉起茶杯來,也顧不得吹一吹就往嘴裏喝,茶水是滾滾燙的,澆在她的心上,“嗤”地燃起了一股升仙氣。
有時候,劉啟華有了空閑,她也要扳著手想一想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她這個人要誌氣有誌氣,要毅力有毅力,笨也不笨。想當年,高考一恢複,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套學習資料,坐在方桌前麵從八點學到六點,不考個好學校誓不罷休——本來好好的,那一天,她坐在桌子前複習著古代漢語,背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忽然有個人突突地來敲門。她記得她還喊了一聲“爸!有人敲門!”沒人答應。她就站起來開門。
她走過去把門鎖扭開,拉開了那扇木頭門,外麵站的是一個英颯颯的解放軍——穿著一套筆挺的軍裝,至少有一米八高,方方的下巴,棱棱的鼻子,一看到她,就“啪”地抬起手來敬了個軍禮。劉啟華一下氣都不會出了,木雞一樣看著這個俊朗朗的解放軍。
“你好妹妹,請問劉館長在家嗎?”他問,聲音低沉沉的,格外客氣。
“在,在……”劉啟華清楚地記得自己結巴了一下,臉刷地燙了,她趕緊轉過臉去喊她爸。
——這就是她第一次見到周偉的情景,她跟他看了一場壩壩電影,吃了兩頓飯,轉了三次河邊,就把其他事都忘到了天外麵。一九八三年元月,她跟周偉結了婚,第二年夏天生了周丹和周青——“還好有這兩個娃娃,也不算錯,還好有這兩個乖娃娃。”她經常這麼安慰自己。
她坐在飯桌邊上擇油菜,一邊擇一邊看著兩姊妹並排坐在一起做作業,埋著腦殼捏著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周記,姐妹倆都紮了一對羊角辮,纖細細地蜻蜓一般停在她們頭上。
劉啟華眼迷迷地看著這樣的場景,歎了一口氣,又擇起了手上的油菜。
眼看周偉是不得回來吃夜飯了,母女三個人就自己開了飯。劉啟華給周丹夾了元子,又給周青夾,然後說:“丹丹,青青,今天你們吳老師給我介紹了一個很厲害的數學老師,我們下個星期天去找他補課啊?”
“啊!”兩姐妹都同時停下了筷子,抬起頭來看著她,四隻大眼睛委委屈屈的。
“又補課?我們本來就要上奧數班的嘛!”周青說。
“那是上午嘛,我們下午去找這個老師補課。”劉啟華解釋。
“啊!”兩個人淒厲地歎了一聲,“為啥又要補課嘛?”周青說,拿筷子戳碗裏的飯。
“這是為了你們奧數比賽,”劉啟華仔細地跟她們解釋——胡教授書上說了,有任何問題都要和孩子耐心溝通,家長一定要具有平等意識,“吳老師和我商量了,你們在我們縣上當然沒有問題,不過要是去省上比賽,就必須要更努力。這個老師教了幾個學生得全國金獎的,找他點撥一下,是多好的機會啊?”
聽到“全國金獎”這幾個字,兩姐妹的注意力總算回來了。周丹問:“要怎麼樣才能得全國金獎啊?”
“要好好學習,多做題,找老師輔導——聽媽媽的,沒錯,你們肯定可以!我和吳老師都覺得你們很有希望。再說了,我們就找他輔導幾個月,等考完比賽,媽媽帶你們去遊樂園,好不好?”劉啟華一字一句地說。
周青沒說話,扁著嘴巴想了半天,終於從嘴裏嘟出了一個“好”。周丹也想了老半天,然後問:“那找老師是不是又要花錢啊?你給爸爸商量了嗎?爸爸同意了?”
劉啟華的眼角一下熱了,她趕緊壓住了自己的情緒,說:“沒關係的,媽媽這還有錢,爸爸不會有意見的。”
周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終於說:“那好嘛。”
第二個星期天出了大太陽,少年宮的課一完,劉啟華和雙胞胎就跟在吳老師後麵,間諜一樣出了門。
他們在東街上隨便找了個麵館子吃了麵(劉啟華搶著給的錢),走到了魁星樓小區一棟五層居民樓,上了三樓左手邊。吳老師敲了門,便有個微微發胖的中年人來開門,吳老師馬上綻開了一臉的笑:“瞿老師,我們來了。”
瞿老師點了點頭,看了劉啟華她們一眼,轉身走進去。劉啟華不由地緊張起來,想著“人家名師的派頭硬是不一樣”!
房子很是簡單,看起來像是個專門上課的地方:一開門就是陽台,旁邊客廳會議室般擺了幾張沙發,飯廳則收拾成教室的樣子,有黑板,有課桌,桌上還擺了兩張白卷子。“你們兩個去做一下,”瞿老師對周丹周青說,“我看一下你們的情況。 ”
兩姐妹嚇了一跳,雙雙轉頭來看她們的媽,一副馬上要被拖去殺頭的樣子。當媽的看了也是不忍心,但不舍生不成仁,她拍了拍周丹的肩膀,說:“你們去做嘛,不要緊張。”
兩個人隻得拖著書包過去了,扯出文具盒,各取了一枝鉛筆,握在手裏要跟它同歸於盡的樣子。“我們去客廳說嘛。”瞿老師說。
於是三個人去了客廳,由吳老師當中間人,把補奧數的情況說了:每個星期天下午來補,兩點到四點,兩個小時,一個月一個人兩百元。
劉啟華心裏打了個突,這就是說一個月要在這交四百元。“這也太貴了!”她忍不住想。少年宮的奧數班一個月也才不過一個人三十元。
“我本來隻教了一個娃娃——今年要升高中的,找我補數學;現在加上你兩個女兒,也就是三個,她們做的題和補習的內容我都是要專門準備的。”瞿老師眼不眨氣不出,淡淡地說。
“是是,老師幸苦了。”劉啟華低聲下氣地說,盤算著自己那點私房錢,她想反正湊一個月的學費嘛,之後怎麼辦再看,總不能因為錢來委屈娃娃。
瞿老師點了點頭,指了指牆邊的小茶幾:“那有茶,還有開水,你自己倒水喝嘛。”
“沒事沒事,”劉啟華說,“我不渴,不用喝。”
他就又點了個頭,轉過去跟吳老師說事了,兩個人看來很有些業務往來的樣子。劉啟華反正也不感興趣,就幹脆不聽了,她看著牆上的鍾,一點五十五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敲門,瞿老師馬上站了起來。“我那個學生來了。”他說。
他走去開門,劉啟華看不見,但聽見門口很是有點熱鬧。“汪姐,丹心,你們來啦?吃中飯沒?”這是瞿老師的聲音。
“我們吃了,都吃了。麻煩你了,每個星期這麼跑一趟。”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軟軟的,“丹心,喊人啊!”
“瞿老師好。”有一個男聲說,這聲音自然是很年輕,但裏麵又有一股低沉。
“這娃娃!”瞿老師笑起來。
客廳裏麵的兩個人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想去迎門口走進來的這一對母子,劉啟華還沒想好要從茶幾哪一邊走出去,就看見瞿老師帶著一個很是白淨的男學生走了進來,他們後麵跟著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乍看之下有幾分麵熟。
“這就是我教的學生,叫傅丹心。初三了,馬上考高中。”瞿老師拍著男學生的肩膀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