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玉腦中嗡的炸響,她一瞬間明白孫道陵那聲“為師會感激你的”是什麼意思——孫道陵和陰十九沒有殺死鬼將,所以——在這裏,隻有一個人的身體中有著陰魂——
那就是藍小玉。
十六年前,孫道陵以術法為其借魂續命,那麼十六年後,這一道魂既然無法安身的呆在這個身體裏,那麼不如就還給他孫道陵吧!
何處來,何處去。
孫道陵沒有遲疑也沒有惋惜,因為沒有他孫道陵,又哪裏會有藍小玉!
孫道陵對藍小玉從未有過愧疚和虧欠,哪怕一分!
他手中銀針乍現,在月下反著珍珠一樣色色澤。
藍小玉的眼睛痛的都無法睜開,眼淚在這種時候毫無作用——孫道陵早已成了那個比陰十九還要可怕的存在。
你恨嗎?
有什麼冰冷訕然的聲音在她的腦中綻開,好像一朵花,隻有她聽得到。
孫道陵欺你如斯,殺你親友,至今也未幡然醒悟。
藍小玉,你恨嗎?
哈——藍小玉苦笑漪在全身皮肉,恨。
無從而起,無從而終。
老道人十六年前的目的似乎在這個時候都變的叵測和陰晦,藍小玉閉上了眼,臉上黏糊糊的都是淚水,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語,有花就能在夜風裏怒放。
“恨啊……”她的話口齒不清的從齒間崩落。
她想,他一直在看,就這樣,站在赤-裸-裸的明目張膽的地方,有恃無恐。
她被陰十九挑明,被孫道陵欺騙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可他從來都不說——也許是厭倦了,也許是釋然了,也許是——他在等著自己親眼去看到,那些謊言和真相,去驗證所謂的人心險惡。
有時候一腔熱血要被澆熄是輕而易舉,易如反掌的事。
藍小玉突得嘿嘿笑了聲,這笑聲裏沒有啞然,有的隻是夜空如寂靈的空洞,像妖、像鬼、絕不像人。
孫道陵頓了頓卻沒有停下手。
“我錯了……”藍小玉低著頭喃喃道,“我錯了……夜闕君。”她的言語落出口。
就在孫道陵的引魄針就要刺入藍小玉的頭頂時,老道人突覺腰下生風,有什麼銳利到來不及閃躲的戾勢割過,他立馬切手就將銀針對著陰風來處撒去,人則一退再退。
才站住腳卻發現自己腰下的半截袍子已被撕去。
孫道陵心知對方來者不善,非人乃鬼,折手就捏了指訣:“來的正好!”他不著急衝上前去,畢竟那鬼魅的能耐他有所眼見耳聞。
鬼物的水墨疏影落在雲間月下,光影交疊下明明滅滅,這是孫道陵第一次那麼認真的去看他,在降梅觀中他一直站立於鎖靈塔的陰影之中,叫人難窺真容。
孫道陵眯起眼,那尊鬼神可說是風神秀骨,七星月影的微芒不及他眉宇間幾分悄然淡漠,那家夥的眼底毫無光澤也無法映照無垠星穹,那讓人覺得他的眼底是灰燼一樣的苦海無邊。
莫要說他是個惡鬼,就算將其比擬謫仙,恐也不為過。
你看不到他的神情,就琢磨不定他的情緒,他負手於後,身姿幾經卓絕,夜風掠起他臉側的長發和身邊長袍微瀾。
明明受了封禽翼的傷,竟還在此刻表現的無礙無妨,他孫道陵可不信。
難怪無為道人近不得他身,也不敢對其任意妄為。
夜闕君的眼眸微抬,不置可否,他沒有將那個老道人放在眼裏,反而是挪開了步子,他步子輕巧,就好像每一次踩落枯葉都能令其再次重生綻花一般,他的話隻是對著藍小玉說的。
“下一次要認錯,就早些。”聲音就像清晨的寒露消融之際,拂花而過,點塵不驚。
藍小玉這家夥非要等到自己心死身殘了才肯低頭,他早就該知道這小姑娘憋著那口氣也一百萬分個不願意相信孫道陵是何等奸佞。
或許,孫道陵本也是個頂天立地心思澄明的道人,可奈何,這世上的誘惑總是無處不在,你能力越大,受到的誘惑則就更多。
相反,倒是樂天知足無名小輩活得自在許多。
夜闕君對上孫道陵的眼神。
這老頭子倒是夠狠心,對自己的徒弟都能痛下殺手,當初那兩鞭子他本以為是孫道陵太過心高氣傲卻不想老道人的盤算打的精準的很。
他順了順耳邊的發梢,月落白荷一般,連開口的話都帶著寒涼:“老道人想好何等下場了嗎。”夜闕君的話並不是問話,而是一種告知,空氣裏仿佛能凝結幾朵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