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汗血美人1(1 / 3)

大漠一片狂風沙,

屠城萬戶餘一家。

將軍昨夜輕名馬,

美人汗血若桃花。

汗血歌

遙遠的地方有一片沙漠,金黃色的大沙漠。“滿空星鬥如大漠”,大漠亦如星空。就在這樣的一片星空沙漠中,有個人腳踩黃金沙粒前進,身後是他的駝隊。這幫人走得很沉默,似乎不願意驚動什麼,也不願意打破什麼。但心知已經驚動與打破。為了避免更大的驚動與打破,小心翼翼地維護某種危險的平衡,走得如此執著,又如此矛盾。人總是矛盾地行走。身處這樣的沙漠中,難免有一些茫然。沒人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沒人清楚自己在幹什麼。你可以把他們叫遊魂駝隊。來路如去路,像沙漠這種地方到處都是路,反而沒路了。誰也不想說話,沉默像沙子澀住喉嚨。人在沙漠中都是舔著嘴唇走路。一種難以忍受的幹澀感漸漸到達臨界點,越過圓沙丘,落日就在前方。有人忍不住開始喝水,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有人說話了。

“今晚睡哪裏?”嘎嘎聲的是一個侍衛。對主人說話連個稱呼都沒有。“再走走看。”嗡嗡響的是呂光。祖先是三國英雄呂布,父親在涼州打下基業,成為涼州王,但在他手上把父親的基業弄丟了,辱沒英雄之名。成為長安階下囚。一番收拾後,成了走狗。眼下正奉主人的命令去西域尋找一樣寶貝,一件稀世奇珍。主人相信他一定能辦成這件事,辦不成就殺掉。為保命他一定會辦成,事情往往就這麼簡單。

呂光帶駝隊悄無聲息進入涼州城。現在他完全是一副長安客的樣子,沒人知道曾是這座城池的主人。晚上很靜。涼州城裏有歌聲。不是當年涼州詞,換成了從長安傳過來的歌。這歌聲粗獷又嫵媚,無論男唱女唱都有一股邪氣,混雜了五胡之聲與中原的氣息,一首歌裏有千軍萬馬廝殺後的繁華,可以伴酒,不可以伴著入眠。然而這種歌已經不算什麼了,聽得實在太多。一大早就出城而去,繼續前行。

路很熟悉,閉著眼睛都能走。晨光熹微中,沙漠像一個大湖。湖中的沙漠像海市蜃樓。仿佛海市蜃樓是真實的,沙漠反而不真實了。這就是水的妙處,能使實者虛,能使虛者實。於是閉上眼睛,坐在駱駝背上晃晃悠悠、空空蕩蕩。聽駝鈴,聽馬鈴,想象西域的獅子也戴著鈴鐺,天竺的大象也戴著鈴鐺,有趣有趣。他在熱烈的幻想中竟然忍不住笑起來。很快,這種感覺傳染給座下的駱駝,駱駝也閉上眼睛了。現在好,人和駱駝都閉眼睛走路,仿佛一切都不在乎了。他們走在前麵,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沒多久所有人都跟著學,沙漠裏出現一幅畫麵:一群閉著眼睛的人坐在一群同樣閉著眼睛的駱駝背上,漫步沙漠之中。他們好像集體睡著了,或是共聽一首並不存在的歌。

不知多久,侍衛說:“捉個女人來玩。”所有人都笑了。

呂光說:“此與盜何異哉!”

侍衛說:“這地盤本來就是我們的。”

呂光一下子不說話了。

大家興奮起來,東看看,西瞧瞧,目光發散,口水流下來。大家挽著手唱歌,好像已經打贏了一場大勝仗,彼此崇拜著,欣賞著,騷動一會兒又都無趣地閉上眼睛。

閉眼駝隊在沙漠中遊蕩。

事情往往發生在第三天。呂光離開涼州城兩天後,天氣殺黑的時候,為避一陣風拐進了長城。當年的萬裏長城在這裏成了一塊丟棄的骨頭。呂光朦朧記得,父親曾帶領他們大涼的軍隊經過這裏,那時有一隊反彈琵琶的女子迎候在這裏。

就在神思恍惚中,他看見前麵有個披黑紗的女子懷抱琵琶站在長城下,用幽幽的眼神迎候他。

黃昏的沙漠升騰起一陣歡呼,駝隊的男人們大步流星奔向意外的獵物,呂光想阻止都來不及了,隻能看著。越是可怕的事情發生得越慢,仿佛有什麼東西要你把它看清楚些,記得更牢些。黑紗女被這些男人挽著手圈起來了,堵在長城下。胸口劇烈起伏,呈波浪型運動。她用琵琶頂住下巴根,不讓自己喊出聲。有個兵撿起一隻羚羊角拔她的琵琶,黑紗女忍不住尖聲叫喊,琵琶掉地上。侍衛樂嗬著撿起琵琶又彈又跳,一下子把場麵搞瘋癲了,士兵們開始動手。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黑紗飄落,頭發打散,人放倒,放平,扯順了,像展開一床新被子。士兵們回頭看他們的頭兒,等著發話。

呂光恍恍惚惚走過來:“兄弟們,這姑娘我好像見過,能不能放了。”

士兵們有些吃驚,看著地上安安靜靜的獵物,又看著呂光饑饑荒荒的表情,忽然之間都有一種中邪的感覺。

呂光重複了一遍:“放。”

士兵們隻得把手鬆開。那女的一動不動,雪白身體照耀暮色明亮。

侍衛輕蔑地看了呂光一眼,堅定的說:“這回我不聽。”一把抱起那女的往牆後大步走。那女的手指尖垂在地上,臨走時把黑紗巾撈在手中,不知何意。後來呂光才明白,她預知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已經作好全身而退的準備。

呂光陰沉著臉看著他的侍衛背叛他而去,一個眼神示意身邊的士兵去取家夥。這士兵動作麻利,跑步前進,拉來駱駝,當著大家的麵取下箱子,打開,取出,遞上之前還沒忘記用衣袖使勁擦了一下。

呂光凝視手中劍,有些興奮,有些惶然。然而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他深深知道,必須在天色黑盡之前解決一些問題,否則在漆黑的夜裏將更加難堪。

呂光把劍遞出。這士兵漲紅了臉,仰脖把劍接過來,好像被光榮賜死的人是他自己。從來沒品嚐過手刃兄弟的感覺,現在主人給他這個機會,除了“神聖”二字,實在無法形容主人的偉大。

士兵擎起劍,連走路都免了,直接躍進殘垣斷壁。就在那侍衛摟定黑紗女子準備進入的同一瞬間,自己的身體被人進入了。被一根鋼鐵陽具深深刺入。對於神靈來說,人身上的每一處都可以自由進入。人身上的每一處都是性愛之花,不分男人女人。夜色溫柔。以前他癡迷女人血,如今才知道冥冥之中有一神靈,早就鎖定了他,他已為那柄劍獻上了自己的男人血。

地上的女子透過黑紗看這兩個男人,一個倒在她身上,另一個站在她腿中間。她輕輕問:“你殺我嗎?”

士兵忽然一陣頭暈目眩,擎劍的手垂下。扶著長城的牆,任憑那女子推開身上的東西,像一隻大蟲子從地上爬起來,伸了伸腰,雪白身子披上黑紗從容離去。當天晚上,他夢見她,希望殺死她,卻死在她的黑紗之下。

真是一個難堪的夜。第一次,駝隊的男人們不得不適應沒有笑話可講的夜晚。以往最幽默、最能吹牛、最黑最黃的那個家夥,被他自己的笑話葬送了。他說他強奸過國王的女兒,搶走了富人的小老婆,還藏了一個年輕姑娘在山洞中,隨時可以去享用。山洞在深山,隻有他能找到。他眉飛色舞講這些話,根本不知道旁邊有人的臉色多麼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