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一架石青色裝飾的馬車從街上駛過。這馬車以石青色為底,素色紋理,中間印著南王府的徽記。
拉車的馬兒跑的不急不慢,到了東麵東華門處便悠悠停下。趕車的小廝喝住馬兒,自己翻身下了車架,撩開簾子,恭恭敬敬道:“郡主,到了紫禁城了。”
那車裏便傳出一個空穀幽蘭般悅耳動聽的女聲來:“多謝哥兒了,這是二兩紋銀,哥兒權且收下補貼家用。如今天氣尚有些寒冷,哥兒往回跑時當心些,莫要受寒了。”
“是。”小廝低著頭應下,就見那簾子一撩,一位年約十三的妙齡少女探出身來,自顧下了車子,理了理因一路顛簸略有淩亂的鬢發,望了緋色的天空一眼,笑一笑信步走入了東華門。
這少女長相極為美豔,尚且透著稚氣的眉眼帶著幾分不經收斂的嬌美,身量纖弱,如雲烏發規規整整盤成發髻,左右插了十數支翡翠釵子,巴掌大的小臉透出無法言說的肅穆和安然,著一身妃色冠服。那冠服有些寬大,襯得少女益發楚楚動人。
她是晉平帝姑姑淑陽大長公主的親外女,晉平帝胞弟如今遠在涼州的南王嫡長女,即將登位的太子的表妹,盡管尚沒有及笄,比她大了足足六歲的皇長孫卻要按照輩分喊她一聲姑姑,身份極盡尊貴。她是容華,小字阿桐,從小在傅皇後膝下長大的正二品禦尊貴郡主溫陽郡主。
阿桐是出門出慣了的,東華門的侍衛都已經認熟了這位聰穎靈動的小郡主,沒有要手令便為她開了城門。
高大巍峨的禦乾宮就在眼前,極目遠眺,昔日曆代皇帝在此召見百官的情景仍依稀可見,隻是晉平帝嫌此殿毗鄰皇城外的官道,不願為車馬聲所擾,遷到了養心殿去處理公事,徒留這座宮殿在夕陽中靜靜立著,不禁讓人浮起萬千遐想。坐在這裏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禦下的手段以及各種權術算計卻是絲毫沒變,阿桐念及此處不禁心生悲涼,至於是為誰感到悲涼,卻是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最後看了禦乾宮一眼,阿桐謹慎地低下頭,越過它繼續向前走去。
才走了兩步路,便有一個青衣宮女匆匆與她擦肩而過。
阿桐蹩了一雙柳眉,正待嗬斥此人的無禮,就見她回過頭來——卻是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麵孔,她的貼身大宮女錦繡。不禁訝道:“怎的這般惶急,可是舅母尋我有什麼事兒?”
錦繡見是她,撲上來語無倫次道:“殿下……殿下你快去養心殿,陛……陛下不好了,皇後娘娘和長公主殿下遣我來找殿下回去……殿下你快——”未等得聽她說完,阿桐已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提起裙子一路小跑,直跑到養心殿的大門前也顧不上停下喘口氣,咬一咬牙就奔入了門去。
龍床旁果然圍著一大群人,阿桐撥開幾個正拿帕揩淚的妃子,正瞧見太醫院院長胡騫朝著雙眼紅腫的長公主搖了搖頭,頓覺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龍床下的踏凳上,還沒開口便先哭出了聲:“皇舅舅……您不能有事兒……娘親走了,外祖母走了,現在連您都要舍下兒臣不管麼……”
晉平帝費力地睜開眼,渾濁的眸子裏溢滿憐惜之情,這時他已口不能言,隻是喉嚨裏含混地嗚嗚了一陣,沒能吐出半個字,便焦灼地拿眼看向他平時視為心腹的內侍長王芪,朝著阿桐的方向艱難地努了努嘴,已經因為幹涸黏連在一起的兩瓣嘴唇無聲地動了幾下。
王芪領會了他的意思,麵帶哀戚之色上前一步,從窄袖裏取出一卷貼身藏著的聖旨,跪倒在地,將聖旨奉給了已哭至哽咽的阿桐,輕聲道:“這是陛下尚能自主行動時因不放心殿下悄悄為殿下準備的一紙空白聖旨,日後殿下若有所需即可動用,也算為殿下添一道護身符。另外陛下早有旨意,賜殿下長公主之位,原長公主升為大長公主。”
“誰要這些虛物!”阿桐怫然而怒,抬手掀翻了聖旨,待得拿眼去看晉平帝時,見他威嚴而靜肅地望著自己,對峙良久,終是不情不願地收下了聖旨,念及晉平帝從前對自己的疼愛,再看看現在殿內這般光景,更是悲從中來,哭得愈發傷心。
及至午夜,晉平帝重新有了些精神。但在場眾人全都心知肚明此番不過是臨去前的回光返照,正準備打起精神來再應對一番,便聽晉平帝開口道:“你們都下去吧,阿桐留下,朕還有話要對你講。”
大家麵麵相覷,不知他為何點的是這麼一個小丫頭的名字,但也都聽從了他的吩咐,一個個退了個幹淨。
長公主不放心地看了阿桐一眼,遲疑片刻,到底還是關上殿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