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行為舉止比起宮中的禮儀嬤嬤還要高雅，舉筷、落盤、入口……每一步都極盡女子的溫柔，一股溫潤如水的娟秀。
旁邊的下丫頭看的有些癡傻，呆呆地站在旁邊，手微微舉動，急於將那骨子柔意刻在腦子裏。
我在旁邊早已經察覺，隻是笑笑沒有說話，這個小宮女進宮服侍還不久，很多規矩有時記不大清。
代雙順著我的目光也是注意到那孩子，臉上一紅，請罪似的福身，上前瞪了那孩子一眼，可惜那孩子膽子實在太小，手中的湯品一下子就撒溢了出來。
“嘩啦”的聲響，驚了母親，我略一皺眉，道：“怎麼回事！”
那小宮女惶恐地一把就把那湯鍋給扔到了地上，那可是上好的玉器，還是太後欽賜的……堅實的鋪金地磚果然還是把翠玉湯鍋給擊碎了，滿屋子服侍的宮人嘩嘩跪了一地，那小宮女還呆愣著站在遠處。
代雙跪在地上，見那宮女還沒請罪，一急，扯了衣裙硬拉著她趕忙跪了，連連告罪。
“閉嘴，來人給本宮將人拉下去。”看著那丫頭這般傻愣，更是皺眉。代雙狠狠地瞪了那小丫頭一眼，這才安靜了下來。
“母親，女兒治下不嚴，驚擾了母親了。”我俯首道，很是羞愧。
母親卻含笑道：“咱們母女倆好容易見回麵，莫要因著不相幹的事擾了興致。這孩子還小，慢慢教就是了，都起來吧，你們娘娘今日心情好，不與你們計較的。”
得了母親的求情，滿室跪著的宮人抬頭等著我的示意，我歎口氣，道：“今兒有母親求情，罷了，都起來吧，該做什麼做什麼。”
“謝娘娘開恩，謝夫人開恩。”室內的宮人還要謝恩，那個闖禍的小宮女含著淚，委委屈屈下去了，今天闖了這麼大的禍，哪裏還能再殿內侍奉。
“娘，長長這道筍，可是女兒特意叫人做的呢，知道娘愛南方的美食，廚子都是南方人。”我笑道，勤快地幫母親布著菜，滿室的馨香。
“嗯，晗兒也嚐嚐，倒是新鮮。”娘親夾了筍片放到我前麵的小碗裏，含笑看著我夾起吃掉。
“都是江南的貢品，太後她也愛吃這道菜，特選的還未冒頭的筍，滿林子都找不出十塊來，倒是都送到了宮裏。”我道。
娘親有些感概，道：“聽說南方遭了災了，大水淹了十幾個村子，到處都是餓殍浮屍……”母親有些不忍心下筷，南方的水災我也聽聞了，死了很多百姓。
“你爹也為南方的水災發愁，聽說已經開倉放糧了，這邊也捐了好些銀錢。”娘親是剛從姨母那處回來，感觸頗深，這次南方之行，想來也是心酸至極了吧。
見母親不樂，於是岔開話題道：“娘的舉止還是那般優雅，剛剛那個小丫頭都看直了眼呢。”
娘親搖搖頭，我道：“可比宮裏的娘娘們都貴氣了呢！”
“哪裏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快些吃飯吧，不然涼了傷胃。”娘親有些臉紅，但是還是笑了，不過卻勸道：“那孩子看著也是個苦命的，可別對她太過嚴厲了，離了爹娘本就可憐……”
“看娘說的，女兒還成了老虎不成，放心吧，以己及人，這是娘教我的呢。”
一頓飯下來，用了半個時辰，有說有笑，好久沒有這麼溫馨的感覺了呢。
晌午，母親與我許久不見，都不忍午睡，於是就在廳裏敘敘話。
“如今你已經封了皇貴妃了，權利自然也比先前大很多，但是娘叮囑你，萬事要小心，別惹人注意，寧願退讓些，別吃暗虧。”
我笑，直道娘親太囉嗦了。
“娘也是一步步走來的，你爹雖然心中有為娘的，但是府中姨娘也不少，還各個不是善茬，關鍵啊，還是看你如何去應對。”
娘親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雖然覺得想樂，但是知道娘這是要教我一些夫妻之道，於是也就屏息凝神靜靜聽著。
“你三姨娘雖然入府晚，但是心思卻也轉的快，剛去時對你爹和我處處小心，叫人覺得嬌小可憐，柔弱不堪。可是，到了後來，寵愛有了，閨女也成了貴妃，她就忘了本分，她就是不懂，她女兒再尊貴，她也成不了正妻啊！還是你二姨娘聰慧，隻是她的聰慧用錯了地方，教壞了溪顏，也害已害人，巧妙的殺了三姨娘，又架空了我，攬著府裏的大權，當初可是多風光啊。每次出府，別人都以為她是府裏的大太太。隻是最後，她想要的都有了，卻迷茫了。她不知道她還要什麼，不知道要為何而活著了。”
娘輕輕歎氣，眯起眼睛，回憶著當初。
那個時候，娘親總是不願意出府，有活動都是二姨娘去，與那些個官太太打的火熱，處處以府裏的嫡妻自居……
即便那個時候，娘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如水地笑著，隻是，那眸子裏，時而摻雜著哀傷，時而摻雜著——冰冷。
娘並沒有苦惱，與二姨娘還是淡淡地相處著，任憑二姨娘如何越過娘親也是不吭一聲。府裏的下人都為娘親著急了，可娘卻總是說，無礙的！
二姨娘的暗中挑釁沒有激怒娘親，卻激怒了一直默默看著的爹。
那日爹給了二姨娘一個嘴巴，從此再也沒有踏入二娘房中一步，縱使那之後二娘如何請罪，如何“痛改前非”，然，娘原諒她，爹卻容不得她。
“你爹看的仔細，一來，你爹他不是昏庸之人，二來，二姨娘的醜態算是叫他寒了心了。”娘冉冉而笑，有股甜美揉碎在眼眸裏。
“娘今日與女兒說這些……有什麼用？”這些事，我早已經知道，但是不知母親今日拿此事教導我作甚，難道叫我一味忍讓？
那是不可以的，在宮裏，一味忍讓，不隻會丟了尊容，連皇帝的心都可能丟了。爹可能會顧念著與娘親當年的****，但是，皇上不會。宮中女子何其多，哪個不比三姨娘嬌豔，哪個會比二姨娘愚笨？人在花叢過，一葉不沾身，那可就不是天子了。
娘親見我不喜，知道我接受不了。笑道：“晗兒以為娘親愚笨麼？”
我有些慌張，趕忙道：“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女兒哪裏敢，不過，這宮裏若是一味忍讓，女兒怕是連自己都保不得了，這裏哪個不比三姨娘、二姨娘陰狠，女兒忍了，她們也不會罷手的。”
我黯然低首，手指攪動著衣擺，揉的皺皺的。
娘親笑，道：“娘親之所以說，你二姨娘、三姨娘當不得正妻，是因為娘並不是一味的隱忍之人。”
看著娘親偶然的得意之色，讓我更是好奇，好像娘親變得我都有些不熟悉了。
娘親拂過我的頭，慈愛地說道：“當年你還未進宮時，那大姐可是貴妃，你二姐也是位列一品四妃裏的德妃，除了皇後，還有哪個後妃有她二人風光？皇子傍身，又寵愛不衰，可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官宦之家，曆來不可扶立妾侍為正妻，不然就要當心被彈劾，被罷官，但是你爹卻不用怕的。你三姨娘如果不是再嫁之人，名聲不是很好，大可以叫你爹先將我休之，再以妻禮將她扶正的，但是，她卻死在了你二姨娘手裏。你二姨娘的聰慧，怎麼會想不到法子當了正妻，哪怕平妻？別忘了，她的女兒已經如何高貴了。”
娘親徐徐說著，不時飲幾口溫涼的茶水，柔柔的樣子，如空中繾綣的雲朵。
我有些驚駭，娘之後要說些什麼我大概猜到，卻有些不敢相信，一向躲在爹身後的母親，會有這樣的手腕嗎？
娘看出了我的惶恐，笑道：“晗兒怕了？娘親以為我的女兒早就猜到了呢，沒想到跟宮裏的貴人們鬥了這麼久，竟是還沒有摸出點門道？”
我笑的有些僵硬，不覺想起了遠在南方的姨母。娘親雖為姐姐，卻時常依靠有些倔性和英氣的姨母保護，可是……姨母卻敗在了敏妃的嫡母手上，而娘親卻戰敗了府中不安分的兩位姨娘，這會是巧合麼？
“娘不是不能容人的正妻，不過，那兩位姨娘卻是不能容我的，有了富貴尊容的女兒，我這個正妻又哪裏坐的安穩？相反的，兩個妾侍卻一日比一日膽子大起來，非要娘親的性命，如果沒有你和你弟弟也到罷了，可是，自己已經有兒有女了，怎麼能叫她們禍害了你們去，沒娘疼的孩子，將來要受多少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