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風不小,風將張靜秋的廣袖鼓起,烈烈有聲,頭上的鳳冠也在風中顫抖,珠玉碰撞出叮叮鈴鈴的聲響。
張靜秋就站立在城牆邊上,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秦慕錚忽然生出一種錯覺,站在強風中的張靜秋顯得格外纖弱,卻又透出一股倔強和韌勁兒,就像是椒房殿後種的那些竹,內裏藏著強大的力量。
“臣見過皇後,皇後娘娘萬安。”韓軒對於這個皇嫂總是有些敬重的,上前抱拳行禮。
秦慕錚覺得過往種種不同張靜秋計較已然是自己的極限,斷不可能上前給張靜秋叩頭問安,便帶著鷹七和鷹九站在一旁的邊角處,倒要看看張靜秋想幹什麼。
“燕王不必如此多禮,快快平身。”張靜秋的頭都不曾轉過來,站在城樓上眺望著遠方青羽騎的營地。
“謝過皇後。”韓軒平身之後,接著道:“臣鬥膽,敢問皇後,後宮一向不得幹政。現下淮陽王已經兵臨城下,此處危險,還請皇後移駕回宮。”
“今日,本宮怕是再回不得皇宮了。”張靜秋的語氣滿是絕望,麵上卻帶著一點釋然與欣慰。
秦慕錚大概能猜想出張靜秋究竟要做什麼,朝著鷹七使了個眼色。鷹七會意,不著痕跡的往張靜秋所站立的地方靠近。
“本宮勞煩燕王派人到丞相府催請丞相張鞏,本宮出宮時下了一道旨意到丞相府,遲遲不見人來回旨,勞請燕王再派人催一催。”張靜秋腳下又往護欄的邊緣靠近了一些。
莫說是燕王韓軒了,就連耿直少年鷹七也明白張靜秋這要以死逼迫宰相張鞏派兵出宮迎敵。
韓軒指了一個將領去催旨,終究還是要勸上一勸:“城樓上不是商議事情的地方,臣請皇後移駕回宮,自有皇兄做主,皇後不必如此。”
張靜秋忽然笑了,道“本宮何嚐不想安安份份的在椒房殿裏終老?本宮能成為皇後因為出自河間張氏,本宮不能走進陛下的內心也是因為出自河間張氏。可是,出身不是本宮自己可以選擇的。”
秦慕錚忽然覺得張靜秋有些可憐,張靜秋的一生都要被圈進在一個巨大的進修琉璃監房中,倘若張靜秋不曾對韓徹動情,她這一生還好過一些。張靜秋確是對韓徹情根深種,能為了韓徹付出至此。在用情一事上,秦慕錚始終做不到張靜秋的果決與無私,當真是落了下風。
韓徹終於趕到,到底是皇帝陛下,即便匆匆趕來,儀仗與護衛卻不能少。丞相張鞏跟在皇帝韓徹後麵,由一個老仆攙扶著,顫顫巍巍的上了城樓。
秦慕錚早先是見過幾次丞相張鞏的,若不是那身官服,著實很難辨認出這被攙扶上來的老叟就是丞相張鞏。
印象中的張鞏雖年過半百卻青絲如墨,臉上幾道皺紋更襯得人精明幹練,腰杆永遠挺的筆直,從骨子裏透出一股桀驁。而如今麵前的張鞏,滿頭銀霜中竟尋不到一根黑發,雙眼凹陷進去,麵上溝溝壑壑,蒼老不堪,脊背已經彎了下去,便是走路也都開始大顫。
張鞏蒼老的如此迅速,定然是受了極重的打擊,稱病不出也不全是謊話。
韓徹上了城樓便有人抬了椅子出來,韓徹在椅子上坐定。城樓上的一眾人等便要下拜請安,韓徹揮了揮手道:“如此非常時期,暫且免了這些虛禮。”
秦慕錚本就不願下跪叩頭,聽到韓徹吩咐,便又站直了身子,韓軒亦同。宰相張鞏卻在老仆的攙扶下,跪了下去,向韓徹與張靜秋行禮:“老臣張鞏給陛下請安,給皇後請安。”
病中老父下跪,這是將皇後張靜秋架上了不孝的火刑架。未等張靜秋開口,韓徹卻先道:“朕已經說過免禮了,宰相還如此多禮做甚。還不搬把椅子過來,賜坐於丞相。”
“臣妾請陛下和父親前來,是請陛下做個見證,臣妾有些話要對父親說。”張靜秋說著又向前靠近了些,鳳頭履的前端已然懸空。
“皇後有話,可以回宮之後向朕奏請。若有事要同丞相商議,下旨召丞相進宮即刻,為何要違犯宮規,闖宮而出,登上啟泰門?”韓徹的語氣不善,這怒意卻是衝著宰相張鞏。之前張靜秋闖殿逼迫丞相張鞏接旨,韓徹心中著實對張靜秋感激。
不管張靜秋犯下了什麼樣的錯,她的出發點始終是為了韓徹著想,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還有多年的情意,韓徹對張靜秋始終存著感激,所以還留著她的後位,亦不曾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