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熱水後,下人們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這個院子。
傾月也沒有動怒,若不是楚曄的吩咐,想必不會有人願意聽她吩咐。
夜已深,傾月將院門房門統統關好,褪下衣物入浴。
她身上尚有未好的傷口,她入浴的時候,傷口觸及熱水,難免疼痛,可是她也沒有什麼感覺,眉頭都不皺一下,便坐在了木桶之中。
雪白的長發散在背後的木桶外麵,傾月能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長發,可她甚至不願轉頭多看一眼,這樣的容貌,連她自己都厭惡。
她坐在水中,洗刷著身體,像是能洗刷掉她手上沾染的血腥一樣。
從身中屍花毒到現在,她殺了多少人,她自己都數不清楚,那幾個追殺她和祈安姐的魔都之人,那個看守她的護衛,那些在塵苑想要抓她的人……
這些人確實來者不善,有些人也確實罪有應得,可是傾月不敢想象他們死時的樣子,更不敢回想他們臨死之時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中都是一樣的情感——驚訝,不解,和發自內心,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她醒來之後的每一天,每當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那些人慘死的模樣。
那些被她的蒼銀弓穿胸而過的人,那個被她硬生生掐死的護衛,那些被她斬斷臂膀的人……
他們來者不善,可是自己殺人的模樣就是正確的嗎?
難道自己那種殺人如麻的行為就是應該的嗎?
父親和兄長一直教導她與人為善,可她終究還是將自己活成了他們最厭惡的樣子。
楚曄一直以為,她所糾結的,所痛恨的,是她如今不可改變的容貌。
不是的,她無法接受的,是那些自己殺過的人,手上沾過的鮮血。
還有,她殺人時,毫不猶豫的表情和甘之如飴的內心。
今天,她將碗中的鮮血一飲而盡之時,再次回想起那些噩夢一般的場景。
想起那些殺過的人,想起自己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的那些麵孔。
那碗血真是坐實了她的樣子,她如今,就是個殺人飲血的怪物罷了。
她坐在木桶中,用清水洗刷著她身上那些根本看不到的血腥氣息。
這一夜,注定無眠。
第二日,無玄派人送來一個精巧的小瓷瓶,放在她桌上便走了。
傾月打開瓶塞,便知道裏麵是什麼了。
血腥味從裏麵飄出來——無玄的血。
從她那日昏迷開始,無玄每日放血給她喝,從開始的一大碗,到半碗,到現在一個小小的瓷瓶。
血量每日都在減少,但即使是一滴,這也是人血。
可她沒有辦法,這是唯一能為她續命的法子。
世上再也不會有蓂息丹了,因為藥王穀那唯一一株蓂息草已經被煉成了丹藥,再長出一株蓂息草,少說也要幾十年。
傾月拿起瓷瓶,有些懊惱的一飲而盡,血腥氣讓她有些作嘔,一絲血液順著她的嘴角留下來,傾月立刻用手帕抹去。
上官塵的房間裏。
一個侍女跪在地上,身子有些顫抖。
“你說什麼?你在衛姑娘的房間裏看到了什麼?”上官塵有些著急的問。
“血……奴婢看見……衛姑娘在喝血……”侍女想起方才的場景,仍然心有餘悸。
美豔妖媚的白發女子仰頭喝下瓷瓶中的液體,若不是有一絲從嘴角留下,她是斷然想不到,那位衛姑娘喝的竟然是血!
“你看清楚了嗎?”上官塵再次問道。
“小姐,奴婢看的清清楚楚,衛姑娘喝的確實是血!”侍女帶著些哭腔。
“那這瓷瓶……是誰送來的?”上官塵也有些擔憂。
“回小姐,瓷瓶是一個眼生的小廝送去的,是從無玄先生居所的方向過來的……”侍女斷斷續續的回答。
“那麼……那血是無玄的?”上官塵猜測道。
“小姐,少莊主每日都去無玄先生那裏……”侍女低聲提醒。
上官塵心裏一驚,如此說來,這血可能是無玄的,也可能是楚曄的?
若是楚曄的,這還了得?
若衛傾月真的是個茹毛飲血的妖怪,那麼楚曄就算割自己的血給她喝,都要將她留在身邊嗎?
這個衛傾月,到底有什麼妖術,能將楚曄迷的這樣神魂顛倒?
上官塵心裏嫉恨,手上下意識的用力,手中的茶杯居然被她捏碎,碎片紮在手心裏,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