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溫暖宜人,院子裏的丁香樹和芍藥花綻開美麗的花瓣,墨羽剪尾的小燕子正銜了春泥,修繕著房簷下小小的窩巢。

葉綺蝶給所有的芍藥花都澆了一遍水,然後提著水壺圍著花叢轉了一圈,“一朵,兩朵,三朵,四朵……”,將綻放的花朵和將綻未綻的花骨朵又數了一遍,一共有三十七朵了。然後跑到丁香樹下,仰著頭,“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也有三十二朵了,她抬手擦擦額頭上的細汗,翹起唇角,露出了花瓣一樣美麗的笑容。

“綺兒,吃飯了。”盧鳳萍看著丁香樹下的小小身影搖了搖頭,這孩子五行缺木(1993。1。8。10,壬申年十二月十六日巳時,八字:壬申癸醜己醜己巳,五行:水金水土土土土火),卻偏又與這些花木有緣,倒也是好事。隻是為了這些花草,她這些年來都不得不放棄了在家裏養任何家禽家畜的想法。因為怕小雞小狗什麼的破壞花草。院門也總是關著,怕鄰居家的小雞小狗小貓跑進來。

葉綺蝶吃完了早飯就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裏畫畫。風吹動發絲起起落落,輕掃著臉頰,白皙精致的的小臉上,是陽光灑下的錯落光影。

畫完了一幅芍藥春燕圖。眼看著太陽更大了些,有洋洋的暖意,她卻收起畫夾,回屋裏看書去了。

中午時分,一個男人出現在夕照村,他的黑色轎車穿過夕照村的半條街道和三條小巷,在街上很多村民的目光注視下,一直開進了梨花小巷,停在了葉綺蝶家門口。

車門打開,男人從車裏下來,一身考究的深灰色休閑裝,走進藍綺蝶家的小院落,挺拔的身姿在那個整潔樸素的小院裏略顯突兀。

他有著儒雅從容的氣質,和繼父葉高全然不同,和夕照村的男人也都全然不同。

葉高也是瘦高的個子,但他走路的時候、站著的時候,脊背都不會挺得那麼直,他沉默的時候也會微微低著頭,四十歲不到的年歲,額頭上已經有了很明顯的皺紋,眼神也沒有那麼深沉明亮。

盧鳳萍把藍綺蝶叫到裏間,關上門,房間裏很安靜,盧鳳萍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複雜神情,她說:“綺兒,你姓藍,不姓葉,你父親來了,你就跟他去長平讀書吧。到了長平,你不再是葉綺蝶,而是藍綺蝶。”

葉綺蝶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望著盧鳳萍,眸中充滿難以置信。過了好半天,盧鳳萍再不說什麼,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藍綺蝶才隱隱意識到什麼,搖搖頭說:“媽媽,我不走,我要考縣裏最好的高中,你知道的。”

盧鳳萍有些粗糙的手拂過女兒精致柔嫩的臉孔,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傻孩子,你到長平去,你父親會讓你進比縣一中更好的高中。”

“我不去。”藍綺蝶固執搖頭,眸中閃現瑩瑩淚光,“我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盧鳳萍卻很堅決地說:“你要去,以後你還會去更遠的地方。”

“不,不,”藍綺蝶的淚水滾落下來,“媽媽,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跟他走。”

“他是你父親。”

“我從沒想過我父親還會出現。這麼多年他隻是個概念,連提也不能提。”

盧鳳萍的眼圈紅了,但她緊緊握住了藍綺蝶的手,她說:“你不能任性。”

一切發生得毫無征兆。風微微地吹著,和每年的這個時候一樣,院子裏的槐樹已經長滿了翠綠的新葉,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丁香和芍藥都開了花。堂前簷下的小燕子也回來了。藍綺蝶還盼著再過一個月,等槐花盛開時,滿院子的槐花香,她便能爬到房頂上去,從樹枝上摘下成串的潔白槐花,用井水衝淨了吃,入口甘甜。

可母親已經打開衣櫃,開始收拾她的衣物。

“娘。”藍綺蝶站在盧鳳萍身後,乞求般的聲音輕喚。

可盧鳳萍手上的動作不停,亦不回頭。

藍綺蝶打開裏屋的門,站在門口,看到這個小小的客廳,還如過去的很多年一樣,木門八字打開,放進半室陽光,門上的棕紅色油漆已經有些剝落,過年時貼的年畫,秦瓊持雙鐧,敬德握鋼鞭,因日日風吹日曬,顏色不再如最初時那麼鮮豔。

但此時,屋裏卻很不協調地坐著兩個人。藍蔚坐在對麵一側的桌子旁,他的臉有一半隱在陰影裏。那臉孔輪廓分明,清晰的眉峰,堅毅的眼神,是屬於中年男人的那種英俊。葉高則坐在屋子另一側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微微佝僂著腰,低頭抽著廉價的卷煙,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