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羽化飛升
林劍風異常小心地從那隻潔白素淨的小手上取回了本屬於他的翠玉佩,他是這樣的專注和小心,努力的使自己的指尖不去再觸碰那曾經緊緊握住過的玉手;祖傳的玉佩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兒,卻要永遠的離開他了。看到對方似乎還要從那小小的櫻唇裏擠出幾句什麼安慰話來,林劍風笑了,如同以往一般溫和純淨;他伸出一根食指,放在自己嘴邊,作出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對楚箏眨了眨眼,說道:“我終要顛沛潦倒,而你將飛黃騰達,天意如此,無須多言。”
楚箏忽然想笑:這個人啊,還是如同自己當初愛戀時那樣,孩子一般的透明。隻是,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裏,還能容得這樣的一個他嗎?昏黃的路燈下,林劍風離去的身影似乎帶著楚箏的疑問漸次拉長,楚箏知道,經曆了這個男孩兒之後,她,已經長大了。
楚箏抬了一下頭,終究沒有流出一滴眼淚,她隻是拿出一部精致小巧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喂,陽大哥嗎?”
“結束了?”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磁性的聲音。
“嗯。”輕輕的、低低的。
“打個電話給老張,叫他的車過去。晚上了,天黑。”
“嗯。”依舊是輕輕的、低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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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處尋常的單元房中,白熾的日光燈亮了起來,林劍風出神的把玩著曾是定情信物的祖傳玉佩,而這玉佩上溫潤柔和的光芒則如同一滴水珠般隨之轉動。不知為何,當他的視線追隨著玉佩上麵的那一點流光的時候,林劍風的腦子裏忽然浮出了祖傳的《四維八極拳經》中第一頁上的那八個大字,濃墨寫就,力透紙背,占了一整頁:“欲求大道,先斬俗緣。”這八個古樸蒼涼的字一經浮現於他的腦海中,林劍風就再也挪不開念頭了,他在嘴裏反複的輕輕念著:“大道”、“俗緣”、“大道”、“俗緣”、……
“我父母已歿、舊交零落、愛人離去,眼下又失業在家,僅有立錐之地,未來生計無著,隻能坐吃山空,還不能算俗緣已斷?倘若世間冥冥之中真有大道主宰,我輩得之於心就能救苦拔難,超凡脫俗,我林劍風如何不舍身以求!”林劍風思慮半晌,突有所悟,最後定下了這個念頭。仿佛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念一般,他緩緩地將手中把玩著的玉佩一捏。
玉佩竟碎為粉末!
林劍風一愣之間,一團光華已經從手中綻開,映得萬千玉粉如同星河璀璨;頃刻之間,鬥室內電光繚繞,光華中林劍風隻覺得全身一輕,而後就在靈魂出竅般的奇異感覺中昏過去人事不知了。
“原來,斬斷俗緣還有脫去這臭皮囊的意思。”這是林劍風昏迷之前最後的念頭。隻是,他不知道:僅僅是這一片光華失去約束散去之後的餘波,就已經將他生活了二十餘年的那座小城盡數催作灰燼!古書中蛟化為龍,尚且水漫三千裏,何況羽化飛升!沒有洞天陣法的重重約束,仙人飛升時所產生的巨大能量決不亞於數顆氫彈同時爆炸!
當然,斬斷了俗緣的林劍風,也不會再去關心,那些令電視機前的全世界觀眾都驚詫不已的滿天塵埃裏,哪一些是曾屬於他愛憐過的楚箏,又有哪一些是曾屬於楚箏所欲登攀的青雲梯……
總之,不管是某個大人物的喪子之痛也好,還是小民之間越傳版本越多的謠言也好,這擾擾的塵世,都已經與林劍風無關了。他已經去了一個特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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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劍風的兩根手指輕輕的摩挲著案幾上的玉冊,玉冊的皮質封套已經被他解去了,一尺二寸長的三十六支玉簡全部攤開,微微凸出的丹砂篆字閃著淡淡的紅光,林劍風卻沒有立刻去閱讀這一部《真人說開啟無盡秘藏鑰匙經》的打算,他的腦子裏麵一段被玉佩強行塞進去的記憶還沒有整理清楚呢?在這一處被一座天然奇陣層層保護的洞穴之中,安全有足夠保證的林劍風,可以從容的思索,直到理清所有雜亂的思緒為止。
事情的大體輪廓林劍風已經清楚了,他瞄了一眼一旁玉床上已經化為金剛之身的某人遺骸,就是這身體的主人的一次意外,最終在百餘年之後開啟了自己的求道之門。
這個很長的故事要從數千年前的地球開始說起,那時地球所在的世界因為靈氣的性質發生了劇烈的改變,開始不再適合修行者們的生存,具體的說,是修士們在過了“胎息辟穀”這一關之後,無法再引動天地元氣反哺自身,灌溉靈根,這對於絕大多數卡在“步虛通玄”這一關的修士們而言,實在是一件致命的事情;所以修士們隻好選擇搬遷——或者按照傳統的說法叫做“飛升”,——來到了自己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但是這個世界也沒有成為修行者們新的家園,因為他們發現了靈氣性質更加適合修行者居住的新世界,所以這些人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修整之後,繼續飛升了。修士們在這個他們稱為“昆侖天界”的地方留下了後裔,然後任其繁衍生息發展壯大。自己的某位祖先本來是這個世界的一員,但是這位倒黴的古天真派唯一傳人在修煉本門絕學《真人說開啟無盡秘藏鑰匙經》的最後一重“無生真空珠”的時候,不幸走火入魔,萬般無奈之下,最後隻能依靠派中的傳法玉佩攜帶元神返回已經完全不再適應修行者生存地球,轉世重生,然後是這位修士在鬱鬱中娶妻生子,直到衰老死去,隻留下傳法玉佩以待後世有緣……
現在的情況是,傳法玉佩為了保護自己的靈魂順利來到這個世界,已經灰飛煙滅了;而歲月流轉,在地球上雖然隻經曆了對於修真者來說並不漫長的百餘年,但是古真洞天之外的昆侖天界卻已經是物是人非的數百年之後了,這三千紅塵如今是何麵貌,自己也一無所知;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自己剛剛繼承了這座洞府,卻沒有相應的能力去守護它!
幸運的是,自己稀裏糊塗的飛升昆侖天界之後,按照冥冥中某種奇異的天理,已經重塑形體,奪胎換骨,鍛成一身仙肌玉骨,可以說人身中所含的無盡寶藏,已經全數開啟,隻等自己來一一辨識;而眼前的六重《真人說開啟無盡秘藏鑰匙經》乃是昆侖天界修行界中一等一的絕學,依法而行,前途不可限量;自己腦子中傳法玉佩留下來的信息,則已經說明了激發秘籍中所含神念的方法。可以說,於修行一途之上,一切都已備齊,隻等自己邁出第一步了。那麼為什麼不開始修煉呢?反正,如果不達到第二重“太陰玄光鏡”的地步,是沒有辦法出陣的。至於飲食,對於現在自己的狀態而言,不過是區區口腹之欲的克製,連洞天中預備的一池能使凡人不饑不渴的萬載空青石乳,也用不上了。
將思緒理清,林劍風抬頭看了一眼鑲在洞穴頂壁上呈周天星宿圖的夜明珠,它們顆顆都閃著柔和的白光,不經意間,在地球上生活過的二十餘歲光陰又一一流過心頭,最後,曾經的喜怒哀樂,——父母健在時的承歡膝下、天倫之樂,與楚箏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求學時的書生意氣、慷慨激昂,到步入社會之後的四處碰壁、孤憤鬱結,全都逐漸淡去,不複重現。“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帶著最後屬於人類的、混雜著甜蜜與哀愁的微笑,林劍風輕輕念出了這兩句古詩表明心誌,於是,在這一刹那,大道的深廣遼闊,終於為他而顯現了冰山一角。
林劍風小心地移開玉床上祖先的金剛遺骸,空出一塊位置,盤腿坐了上去,在一片空明沉靜的心境之中,他將《鑰匙經》的秘冊攤開在腿上,依照玉佩中記載的方法,鄭重的激發了纂寫此書的夢鴻真人所遺留下來的神念。頓時,第一卷六支玉簡上的丹砂篆字開始在他的心念之中按照某種玄妙難以言說的軌跡演化起來,篆字不停的分化重組,無始無終、無窮無盡,逐漸顯現出第一重法訣“安如大地印”所特有種種秘像來:坤元玄牝之承天演物,黃泉幽冥之凶煞威嚴……不一而足。
林劍風依法修行,逐漸物我兩忘,混混沌沌之中,已不知山中是何年月了。
第二章、有人窺陣
昆侖天界這個稱呼是最早來到此處的地球修士們隨意命名的,但是當這些人繼續飛升之後,他們在此處留意的後裔,則逐漸自然而然的省略了其中的那個“天”字,而改稱“昆侖世界”了。從地球而來的修士們也不是大航海時代一意拓殖的墾荒者,自然,這些人也沒有把昆侖世界建設成為地球文明的翻版的念頭,但是無論如何,在這昆侖世界的文明裏,還是可以看到地球文明的種種影子,當然,一個是機械文明,一個是修士文明,其中內在的差別還是蠻巨大的。
這昆侖世界中亦有一片神州大地,大地上所居的絕大多數都當年地球上來的修士們的後代。這些人繁衍生息,早已經發展出一種與地球上古代中國類似而細微處又千差萬別的獨特文明來。
天元二十八年,正是林劍風飛升昆侖世界之後的第三十個年頭,神州大地之上,禦宇天下的大易王朝依然在承平年代中舒緩的前進,然而在滄州,一些事情已經到了開花結果的地步了。
燕山山脈橫亙於大易王朝的東北部,滄州朝真嶺,就是這巨大山係的餘脈,而威震神州東北的無為羅家的大本營就坐落於此。倘若有人站在空中往下看去,那一大片魚鱗似的屋脊,不見首尾的,就是羅家的大宅了。這時候清晨的陽光灑在羅家堡一進又一進的院落之中,沉靜的羅家大宅,便如被擦拭過的銅鏡一樣,散著明亮而又朦朧的光彩。
此時羅家的後院的演武場中,羅家的當代家主羅秉文正全神貫注的演練家傳的四維八極拳,這一路功夫剛猛正大、勁力沉渾,是羅家入門築基的拳法,放到武林之中,也是一門上乘拳術,如今在這一位胡須雪白,身形富態的老人手裏施展開來,配合他已經大圓滿的十三層無為禪功,更加剛柔兼濟,圓轉如意。
一路拳打完,羅秉文收勢調息,早在一旁等候多時的嫡子羅雲輝趨步上前。
“紅丫頭已經把無為境中的安如大地印取走了?”羅秉文淡淡問道。
“是的,父親,不過,……”
羅秉文把手一擺:“你不要再說了,你的擔心我明白,但是古天真派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出世了,我們羅家平常按時節上山叩拜,山上也沒有傳下來一二旨意,可見古真洞天中十有八九出了什麼差錯,我們成功的機會還是不小的,何況,”羅秉文頓了一頓,“我們羅家不是沒有退路,如果山上的真人還在,怪罪下來,那自然是羅紅綃這丫頭盜走安如大地印,勾結外人,欺師滅祖,我這家主和族中長老理當向真人請罪。”羅秉文望天歎了一口氣,似乎在抑製內心的激動,“若是我們羅家成了,不但能倚上布袋和尚普樂和梨花島這兩處強援;就是憑著安如大地印的真品和太陰玄光鏡這兩件異寶,我們無為境羅家也有正式踏入修真界的資格了。”
“父親,……”羅雲輝低喚了一聲,還有些遲疑,畢竟,羅家的這次謀劃,實在是將家族的運數全部壓上去了。
“你退下吧。”那是羅秉文無可置疑的決斷聲。
“是。”羅雲輝倒退著離開了後院。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羅秉文看著空無一人的演武場,不由感歎一聲,隨後下意識的一跺腳,也離開回自己的屋子裏去了。隻有廣場中黃土努實的地麵上,一個齊整的腳印好像在晨風裏要表達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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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真洞天內,依舊是在一片朦朧的白光中沉靜著,忽然,洞穴頂壁上的周天星宿圖閃動了一下,林劍風從冥想中回過神來,“居然有人窺陣,真有意思!”一抹淡笑浮現在他的唇角。三十年一晃而過,林劍風已經完成了第二重的修為,但是他並不急著出去,《真人說開啟無盡秘藏鑰匙經》隻有完成了第三重“太陽烈芒針”才會出現真正具有強大殺傷力的功夫,如果不是從第四重“浩瀚星河砂”開始,就需要入世修煉磨練心境,小心謹慎的他恐怕會完成第六重“無生真空珠”再出去……
林劍風伸出一隻手按住金剛遺骸的頂門,——這是林劍風的一個小發現:遺骸中充滿了龐大的力量,正好可以為他借用,——另一隻手在虛空中劃了個圓圈,這一手“虛空照影”的功夫,隻有“太陰玄光鏡”到了大乘的地步才能施展。
劃圈處化作一麵光鏡,照出四個人來,不但形貌纖毫畢現,聲音語氣也一如在旁:
當中閉目盤坐了一位道姑,雙手捧住一方黃色玉印,置於腹前,她麵容清麗,卻一頭銀絲,叫人不知年歲大小;身穿一件素白八卦袍,頭戴金靈元霞冠,前方一支天鳩杖插入地下;旁邊護衛的是一個胖大和尚,大耳垂肩,笑容滿麵,肉色宛如童子,腰間別一個黑色布袋;後麵伺奉的是兩個小輩,一男一女,都作俗家打扮,男的英俊,女的嬌俏。
林劍風望見那一方玉印,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後麵伺奉的那個小女子,複拿手往這女子的影像上一指,一道玄光射去,停了片刻,不由冷哼一聲:“無為禪,羅家,還真是反了天了。”無為羅家本來是古天真的外圍,所修無為禪功乃屬古天真功法的支脈;林劍風借遺骸施法,那女子被他隔空探察,一身修為高低盡入眼底,還懵然不知!不過若換了修為與林劍風在伯仲之間的那僧道二人,他也斷然無法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師姐,內中消息如何?”見道姑張開雙目,一旁護衛的胖大和尚連忙問道。
道姑伸出素手捋了一下額前微被細汗濕透的淩亂發絲,歎了一口氣:“自然造化,果然神奇,這天然陣法經過古天真派前輩精心雕琢,更加變化莫測,……”道姑看了旁邊的胖大和尚一眼,繼續說道,“不過這大陣若是無人主持,終究是個死物,我梨花島精研術數,要破它也並非難事!”
後麵的伺候著的年輕男子聞言大喜,湊上前去:“師伯真是高明!”
道姑略微轉過頭去,欣慰的一笑,卻恰好看見後麵的小女子微微撅著小嘴,遂溫言道:“也要多謝紅丫頭,沒有她取來安如大地印,這古陣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被喚作紅丫頭的女子聽了麵露笑容,甜甜的說了一句:“淨雲的大師的術數,那自然是極厲害的。”
淨雲道姑站起身來,把臉一整:“天嘯、紅綃!”
“弟子在!”二人連忙整裝上前。
淨雲雙目如電,在兩位年輕人臉上來回掃過,最後一指天鳩杖:“此杖已被我施了小天星定位法,定住了入陣方位,我與你師叔前去破陣,若事有不諧,可憑此安然退出,你二人在陣外要小心守護此杖,不可輕慢!如若有強敵來犯,則隻要一拍鳩頭,我二人就會心生感應,即刻便能返回。”
“弟子明白!”
淨雲從袖中取出一物,遞與羅紅綃:“這是我梨花島秘製暴雨梨花針一筒,交與你防身。”
羅紅綃露出甜甜笑容,謝過了。
淨雲又吩咐道:“普樂,你把黑煞神風袋給嘯兒。”
“師伯,師傅他在陣內……”被喚作天嘯的男子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淨雲止住了。
“你不要擔心,我心中有數。你師傅他已經把十方極樂心法修到大圓滿的地步,駐足處便成白蓮淨土,自保已經無礙;這黑煞神風袋雖然犀利,但是如果在陣中觸動厲害禁製,反而不美。”
“是,師伯。”天嘯接過普樂遞過來的黑煞神風袋,應了一聲,“師傅、師伯,您倆要保重。”
淨雲笑著拍了拍龍天嘯的臉,不再說話。回過頭去看了看普樂,二人結伴多年,彼此的心意就在這一眼之中表露無疑了。白胖的普樂習慣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耳垂,一把抓住淨雲的小手,兩人大步闖陣去了。
“紅妹,……”龍天嘯依然憂心忡忡,他輕輕叫了對麵的心上人一聲。
羅紅綃輕輕捏住情郎的大手,甜甜笑道:“兩位大師都是當世高人,定能馬到功成。”
龍天嘯的心中卻遠沒有如此樂觀,身為修真界的一員,他自然知道當年古天真一派的幻真六寶曾經是何等的威震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