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元澈引路,我與他便在這園子裏隨意走了起來。冰冷淒清的草木代替了迷花倚石,長空雁鳴代替了鶯鶯細語,偌大的園子愈發顯得冷清。
走到一處石亭下,元澈方才開口道:“父皇欲設涼州,領武威、天水、安定三郡,如今各郡治、縣官位多懸,雖說可用涼王以前的班底,但終歸不妥。”
我泯然一笑道:“陸昭替殿下說了吧,涼州這塊肉,殿下不想放,但殿下手底下缺人。”
元澈冷笑道:“屬你眼睛毒,但寡人要的是解決辦法。”
我似作無心道:“此次殿下是出征主將,所有人都仰仗著殿下上報軍功呢,其中也不乏可用之才吧。”
元澈略微沉吟:“鍾攸、張冉都很好,做個都尉綽綽有餘,自然不必多說。王赫亦是不可多得的武將,肯定要重用。”說道這,他忽然不言。
我曉得他心中的顧慮,道:“殿下不考慮吳玥,無非是因為他是吳太尉之子,而太尉又不得陛下信任的緣故。”
元澈點頭道:“是有顧慮,但是寡人更擔心的吳玥這個人。此人年少老成,隱忍沉穩,絲毫不遜於他父親,這樣的人很難駕馭。”
我淡淡一笑道:“殿下此言差矣,此時於殿下來說,沒有比吳玥更容易駕馭的人了。吳玥,正因為他是吳太尉之子,所以永遠不能通過掙得軍功、獲得陛下的讚賞而出人頭地。殿下就是他唯一的出路了。於殿下而言,所做之事不過是將他略略提拔,刺史、督州軍事自然不必在此時許給他,但是做個守城據關之將還是綽綽有餘的。且吳玥和漢中的王氏一族交好,西涼平定,之後必定是入蜀奪其富饒之地,入蜀的所依的重鎮必是漢中。如今浮陽王身邊已有王澤,殿下的身邊也該有一個吳玥。”
在我被壓往武威的時候,鍾常悅曾提過涼王為了不讓吳家為魏帝所用,在長安是做了手腳的。但是我很清楚的記得魏帝在決定出兵討伐涼王之前,曾經召吳淼入宣室殿。然而在秦氏一族漸漸獨大的時候,魏帝也沒有考慮重新啟用吳淼來緩衝政治上的壓力。這說明魏帝吳家的信任並非靠流言蜚語所能撼動,他有一套自己的判斷。所以吳玥的出仕必須依托元澈的庇護。
元澈眉頭微蹙,思索片刻道:“那便依你所言,起用吳玥。若隻讓他做個守城之將,未免也太委屈了他,武威郡是魏國西北的邊關,如有戰事則需要一個智勇兼備之才,寡人便上書父皇封他為武威郡都尉罷。隻是總覺的此人城府過於深了些,走的每一步都是算計好了的。”
我嗤嗤一笑,道:“達官顯貴算計著自己家族的興衰,行商的人算計毛頭微利,尋常人家的算計柴米油鹽,無論高低貴賤,還不是為了活下去?”
元澈舒然一笑,道:“先不管吳玥,今兒中午咱們隻怕要先算計柴米油鹽了。”
我斜睨他一眼:“膳房的庖廚還能餓著殿下不成?”
“也差不多了。”元澈微笑道,“涼王宮裏的廚子不知怎麼,成日隻會做雞鴨肉之類的菜,這半個多月吃都吃膩了,索性今兒中午沒讓他們做。咱們得出宮找飯轍。”
其他的沒聽太清楚,“咱們”二字卻是聽得真真實實。說實話,和元澈同席並不是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但或許比覲見魏帝的時候要好些。
我正要找個借口填過去,元澈用那從來不變的事務性口吻道:“咱們院子的吃食都是由一個廚房做,所以寡人要出去吃,你也得出去吃。另外,下人們的吃食另有大廚房統一做出來按人頭分到各個下人房。吳玥等住在各處的將領另有廚子負責照應,連碗筷都是按著人頭送去的。還有,玉溪和雲沁兩人自己開夥,你該也不會有那麼厚的臉皮去她們那用午飯。”
難得的,元澈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我還沒來的及腹誹幾句,他便不耐煩道:“快些走吧,今兒一早,上計掾呈上來的武威、天水兩郡的計書還沒看呢,回來還不知有多少煩人的事。”
馬車已是事先套好的,從西南的角門出去就是姑臧最熱鬧的幾片街坊。元澈換下了太子的裝束,隻著一身淡煙棠色的絹羅深衣,暗銀璞玉冠束發,外加了一條墨狐毛綴邊水雲含岫妝緞大氅。牽馬車的人也並非元澈的隨從,而是馮讓從街上找了憨厚淳樸的當地“閑漢”。所謂的“閑漢”便是指在街坊上為富家子使令買物命妓、取送錢物之類的人,通曉各個街坊及大小店麵、熱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