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記事起,不知道是何緣故,我便經常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在夢中,我總是會來到一個奇怪而神秘的地方,看到一些不可思議的人、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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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浮動,暗香清幽,身周時不時有帶翅飛魚和人麵彩鳥飛過,遠處隱約傳來似女子又似靈雀的動聽歌聲……,仙澤氤氳的仙障籠著這片天地。這是一片山穀,這裏時時如春,日精月華豐沛,露珠、花瓣均可為食,且甘美沁人。然而,時間在這裏凝固了。——這裏沒有日出、日落,也沒有春、夏、秋、冬,在這裏,花朵永不凋零,露水亦懸浮於空中、永不墜下……。若非這瓊山瀑布旁的那個水鏡中能時時顯現出外麵世界的日夜更迭,便真的叫人難辨旦夕日月了。
每次我入夢,總會發現自己正站在那個水鏡之側,遠遠地旁觀著這裏發生的一切,既無法參與其中,也無法改變分毫。我每次便是這樣默默看著,從頭至尾,一遍、一遍、又一遍……。
有一高一矮、兩個窈窕的身影進入了我的視野範圍,她們正緩步走近水鏡,看樣子都是年輕的娘子,但我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她們的麵目。
“姬,這是君上剛遣人送來的《百戲軸》,聽很是有趣,姬現在可想賞玩?”一個清脆的女音響起,動聽卻又帶著十二分的小心和拘謹。我猜,這個略矮些的小娘子是個小婢。
“唉,今日送《百戲軸》,昨日送‘儺鏡’,前日則是個雜劇本子……,君上既知這山中歲月寂寥,卻為何不讓我出去走走、排遣一二?”那個高些的娘子並不回頭,伸出手指輕戳正在身側遊弋著的飛魚的彩翅。
“姬,不可,君上下了嚴令。”那個小婢囁嚅著。見姬半晌不發一言,那小婢便擅自做主,“窸窸窣窣”地小心展開卷軸。她的動作忽地一頓,清脆的聲音突然拔高,其中滿是欣喜和不敢相信,“姬,快看啊,這兒的彩衣小人在……”
“啪!”那個被稱為“姬”的高個娘子卻兀自揮袖拂去了小婢將將遞到眼前的卷軸,小婢帶著歡愉的話語也同時戛然被卡在了喉間。
“好,我可以繼續困囿於此,但是,我一定要拜見君上,我一定要一晤君顏。”姬柔美的聲音中滿是難抑的痛苦。
“姬,這,萬萬不可啊,君上曾專門下過嚴令,違者將……。”小婢囁嚅著,更加驚惶。
“我長居此處,君上雖時時前來探望,我卻始終不知君上容顏若何!”姬語帶哽咽。“……我們要麼隔簾相對、要麼背身相向、要麼水鏡傳音……。嗬嗬,山有木兮木有枝,與君相悅不相識。天大的笑話!你說說看,到底是我,還是他,容顏可怖?”
“不不不!姬容顏甚美,君上英俊非凡。”小婢答得甚急。
“那他為何如此待我?就這樣把我豢養著?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他,到底視我為何物?飛魚?彩鳥?還是……?”
我在一旁聽著,莫名地跟著心痛了起來。此時,我能真切地體會到那位姬的心境,仿佛我的心也早已被紮得千瘡百孔,痛到幾乎麻木。我也疑惑,那位君上既然甚是寵愛這姬,為何相見卻不見麵呢?然而,在夢中,我卻無法開口發問。自始至終,我就是一個旁觀者。
“君上愛姬,有目共睹。不能見麵,……嗯,想必,想必君上是有些不得已苦衷的。”這小婢倒是口舌伶俐。
“什麼苦衷,卻要如此?”姬語氣寒涼。
“這……。”小婢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
那姬似乎被觸動了心事,情緒更加激動。她抬手掩麵,聲音高而顫抖,“從來都是如此,沒有解釋!這便是他的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姬驀地轉身,素手猛然緊攥成拳,似要將自己掌心中正攥著的什麼物什捏得粉碎。
旁觀的我看不見姬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出來。因為在姬身側的那個小婢發出了一聲驚呼——“姬”!那聲音中透出了極大驚恐,我看見小婢情不自禁地往一旁連退了數步。
那姬卻並不理會,她疾步越過小婢,猛然衝向瓊山瀑布。因距離甚近,我看得清楚——隻見那姬身體一下便穿入了瀑布,然而,那瀑布如同一個獨立的空間,姬的身體在瀑布中竟然詭異地漂浮了起來……。姬舒展四肢,似乎在享受前所未有的舒展妥帖。突然我卻發現,瀑布中姬的身體竟然變得越來越透明,恍若要化作一片水汽蒸騰而去……。
“姬!”小婢緊追到瓊山瀑布邊,驟然止步,發出一聲驚恐的呼叫,然後便“噗通”一聲無力跌坐在了瀑布邊,再也爬不起來了……。
瀑布之中的姬恍若未聞,她透明的身體在急速地變淡,忽然,她腰側似有一物迸發出一片奪目的光來,而且那光在急速變亮、擴大……。
“霜霜!”一個男子慘痛的呼聲乍然從水鏡中傳來,聲音甚大,震得水鏡表麵起了一片漣漪。立於水鏡旁邊的我被驚得心頭猛然一跳——“霜霜”?他是在喚我嗎?我名喚“懷霜”。嗯,不對!我不過是這夢境中的一個旁觀者而已。況且,我又不認識那位郎君,或許他喚的是“雙雙”吧。但是,那男子的聲音聽在耳中,卻為何如此地熟悉?是誰?到底是誰?我的腦中有些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