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朔北吹來的風夾雜著細密的冰珠,吹在人臉上有種刀鋒割過皮膚那般尖銳的痛感,然而擊打在銅製的鈴鐺上卻是莫名的悅耳。那聲音清脆短促,如同嬌俏少女的呢喃細語。這裏的人喜歡把那種小小的青銅鈴鐺稱之為“迎風鈴”。曳靈之巔是天下惡靈彙集之處,每日每夜的哀嚎嗚咽之聲響徹整個紅蓮殿,而迎風鈴的聲音恰好足以壓製那樣的淒厲之聲。
寂寂的寒風中傳來了婉轉悠揚的笛聲,那頓挫的笛聲隨著迎風鈴清越的聲響一同在曳靈之巔上盤旋,如同安魂曲一般寧靜。然而這裏原是肅殺之地,這樣的片刻安寧不過是午夜一現的曇花罷了。
一襲紅衣的女童坐在高高的屋簷上,女童不過十二三歲,玉白的小手歡快地在那支短笛上跳躍著,周身飛舞的雪花在接近她時瞬間蒸騰為水汽消散在寒冷的冬夜裏。她是這個地方唯一能夠驅散寒冷的人,也許這也是她唯一存在的理由。
女童暗紅色的瞳孔裏閃爍著明亮的光彩,如同這暗夜裏的星辰一般,她猛地將笛子撤回,仿佛是不耐煩了一般,周身飛舞的雪花頓時如同波浪一般向四周散開。雪花撞擊著迎風鈴,旋即發出一陣急促的聲響。
曳靈之巔的大祭司閉關七日,短短七日的時間中原那邊便風起雲湧,各大門派舉著天地盟正義的旗號想要一舉剿滅曳靈之巔。
北冥曳靈之巔、南疆祭月神教和西域大光明宮並稱江湖三大邪教,祭月神教在三年前與臨安天機閣一戰已是元氣大傷,大光明宮這幾年來更是與中原沒有絲毫交集,唯有一直避世的曳靈之巔最叫人礙眼。當年曳靈之巔前任靈主洛河屠殺洛陽錦劍閣葉家滿門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中原那幫號稱名門正派的勢力又怎會舍棄天地盟主的寶座讓避世不出的曳靈之巔偏安一隅呢?世人皆知,滅了曳靈之巔就等同於成了天下公認的天地盟主。
如今錦劍閣內鬥不斷,自葉家三公子葉雪嵐被殺,葉家四小姐葉靈杉被曳靈之巔的人擄走,葉家一脈算是徹底斷絕了。錦劍閣這一江湖中的傳奇隨著當年那場燒了三天三夜大火而灰飛煙滅,早已是物逝人非罷了。
“錦劍閣。”紅衣的女童垂下長長的睫毛,那雙大的出奇的眼睛裏有暗紅色的光芒流轉,她撫弄的手中的短笛,嘴裏喃喃念叨著那三個似乎很陌生的字。
空曠而黑暗的紅蓮殿中似乎傳來了低沉的咳嗽聲,女童像是被驚醒了一般,她輕盈地縱身一躍便落在地上,隨後推開紅蓮殿的大門,如同狡黠的小貓一樣毫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哥哥。”小小的女童輕聲喚著,聲音軟軟的,就如同迷了路的小姑娘一樣,可是又有誰知道這副小小的身軀之下蟄伏著的是怎樣一隻凶殘的惡靈?女童暗紅色的瞳孔如同兩滴滴落到秋水之中的血,濃鬱得化不開。
“哥哥。”她終於摸到了她口中的兄長所在的暖榻,原本清冷的聲音都染上幾分欣喜。
黑暗中的青年並不說話,隻是默默地握住了那雙溫暖小手,全身的寒冷似乎都要被驅走了一般。她是這極寒之地唯一的暖。自始自終,隻有她一人是溫暖的。
女童乖巧地爬到暖榻上緊緊環住那人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前,問道:“哥哥,還冷嗎?”
白衣的青年苦笑,道:“你的哥哥早就死啦!”十一年前就死啦。
女童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看著他,窗外射進來的光線昏暗,隻夠她看見那人雪白的頸和弧度完美的下頜。
他是曳靈之巔的大祭司風息,那個有著通天之力近乎妖魔的人,那個將她從熊熊大火中抱起的人,那個一點一點蠶食了……她的哥哥的……人。
這麼多年來從未懼怕過寒冷的孩子此時竟也像個怕冷的小貓一樣蜷縮在主人的懷抱裏,她在顫抖,她在害怕,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依舊覺得自己還在那場大火中竭盡全力的奔跑,直到她筋疲力竭,直到她全身燃起熾熱的火焰,直到她眼眶中滾燙的淚水化為熾熱的鮮血,她也依舊奮力奔跑著,隻因她的兄長在同她分別時在她耳邊說的那三個字。
“活下去。”
終於,她還活著。
她成了一個長不大的傀儡娃娃,成了一個禁錮惡靈的容器,成了曳靈之巔萬人之上的靈主。
“哥哥,你教我做的小鈴鐺我都學會了呢!我把它們掛在走廊上,風一吹就會響。它們響了你就聽不到哭聲了……這樣,你才能做個美夢啊!”
懷裏的孩子依舊抬著頭看著他,而這個有著妖魔之力的大祭司卻無法從那雙清澈到純粹的眼睛裏判斷出這話到底是對著他說的,還是對著身體裏那個早已死去的靈魂說的。
萬籟俱寂,唯有窗外的迎風鈴時不時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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