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父母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那年,我六歲。第一次抬起頭,望見的不是姥姥家的草垛,而是藍的仿佛可以見底的天空。下了火車,又坐了不知多久的客車,道路起初平坦,而後轉為顛簸,窗外塵土飛揚,鐵皮的小車一路吱嘎吱嘎的響。從正道拐進一條土路,並沒有特殊的標誌來說明,但感覺像進入了一個村莊,一家五金店和一家賣散裝煤的店離得很近,店前的一片空地上停著幾架馬車,幾匹沒栓的馬吃著草。再往裏走,是一條條窄胡同,路口都有幾株高高的樹,裏麵看不大清,隻感覺黑洞洞的,很幽深。過了幾個路口,爸爸喊了句“二路口下”,車便在一個黑洞洞的胡同口停下了。
媽媽牽著我,跟在爸爸後麵,帶著許多行李,我們走的很慢。胡同兩邊是一個接一個的房屋,對著我們的有的是正門,有的是後廚的窗子,偶爾幾家有獨立的小院。胡同的盡頭是一幢瓷磚裝飾的白色房子,高大的鐵門敞開著,這便是我在這座城市的第一個家。
在這裏,我度過了我的童年,認識了許多朋友,以為一輩子都會住在這裏。小的時候甚至常常幻想:我考上大學去了外地,假期回到這裏,從那輛吱嘎吱嘎的鐵皮小車上下來,拉著行李箱,從二路口一直到胡同盡頭的那幢白色房子,爸爸正把餃子下鍋,大聲問站在門口張望的媽媽:“丫頭回了嗎?”媽媽搓著手:“快了,快了……”……想著想著,不覺幸福地笑了。
但我沒有在那裏住一輩子。我五年級時,整個村莊都要動遷,那一年我告別了我的小學,也告別了這第一個家。搬家那天,我並沒有太多傷感,隻是默默地看著爸爸媽媽把衣物打包,把電視機,洗衣機裝箱,再一件件扛到一輛卡車上。扛的最後一件是我。媽媽抱著我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可動的空間很小,我隻能望見一半窗子大小的天空,厚厚軟軟的雲朵紅紅的,像火焰一般,我知道那是火燒雲。剛來這裏的傍晚我便好奇地問過媽媽,媽媽說隻有在郊外天氣很好的時候才能看見這樣漂亮的雲。我們的新家聽說在市區,那裏,還能看見火燒雲嗎?
新家的確在市區,我們到時部分的樓房還在施工,從外部的扶手梯進到小區裏,我才得以見到樓房的全貌。白白的牆壁黑洞洞的窗口,整整齊齊地排列,別天空隔成一條條。空氣裏不再彌漫著幹稻草的味道,倒是極安靜的,鍋鏟敲敲打打的聲音聽得很清晰,不知從那個窗口傳來一聲喝:“丫頭回了嗎?”
少了童年的玩伴,我不再整日的在外麵瘋跑,個性也安靜了。上到初中,課業繁多,我便更加深埋書本中,倒也應付的來。一次次取得優異的成績,久而久之,在人人近乎冷漠的市區小樓間,我竟開始小有名氣,漸漸成為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當然,這種孩子不止我一個。
還記得那天媽媽晚飯散步回來,一邊換拖鞋,一邊對我說:“我家寶貝兒不是最棒的了,一單元有個姓宋的小孩兒,比你大一歲,參加全國的數學競賽,聽說還獲獎了呢!”媽媽語氣戲謔,我知道她是想逗逗我,可我怎麼就感覺酸酸的?幾日後我陪媽媽下樓去買菜,媽媽和大嬸兒閑聊的當兒,迎麵走過來一個個子小小的阿姨,長得也瘦瘦的,她身後跟著一個男孩兒和我差不多年紀,和這阿姨簡直一個樣兒,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嬸兒聽見聲音,便招呼阿姨進屋:“帶你寶貝兒子來買菜啊?”阿姨應著:“是……這是……”媽媽也好奇地望向大嬸兒,大嬸兒便笑道:“今兒可真巧!這個男孩兒就是我總跟你說的宋小天,這個女孩也是我總和你說的古月!”互相問過好媽媽便和阿姨探討起培養孩子的心得,我們尷尬地走近對方,燈光很微弱,走進一些我才看清他的臉,他長得極瘦,細長的眼睛那樣深邃,猶豫,看著我他爽朗的笑了:“你好啊,我叫宋小天!”爽朗的笑容,幹脆的聲音,應該是個極為活潑外向的孩子,但他的眼睛……那裏隱藏著多少故事呢,他媽媽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的“我叫古月,你好!”
多年後,我仍記得那個夜晚,那是我們的初見,我曾無數次感激上天讓我們相遇。然而最終的最終,我多希望我們從未遇見,那樣我就不會知道有種感覺叫心痛,便也不會焚了我的青春祭奠這一場玩笑一樣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