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漓楚衾看出她笑中的牽強。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她強顏歡笑?他隻知道,一個強顏歡笑的女子,心中定有牽絆。
他親手將古琴交於她手中,嘴邊的笑意隻深不淺道:“不知漓某能否有幸聽上一曲?”
因為靠的太近的緣故,纖塵甚至能感受到他淡淡的嗬吐氣息。她的臉頰不由染上一絲羞怯,急急抱琴走到緊鄰著的一棵花樹下落座。
待將琴穩放於雙膝之上時,才低低回道:“那便請漓公子指點一二……”
說時,她如蔥段般的細指在琴弦上一抹,宛如清掃滿地落紅的姿勢,便有一段琴音如浪花般緩緩襲來;再見她長指一彈,宛如撣去衣上塵埃的模樣,耳邊便傳來‘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澎湃之音;又見她十指紊亂而急促的勾點著琴弦,下一秒便化作春雨落入湖麵時的點點滴滴……
漓楚衾就席地而坐在她對麵,閉目靜聽著她所彈奏的每一種聲音,同時,他也在極力想象著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內,她的指究竟是如何駕馭這七根弦,使之演繹出如此瞬息萬變的景象?
“叮…咚…叮…咚……”
潺潺的溪流聲漸漸變低,須臾後,變作一聲嗚咽,其後便完全歸於平靜。
漓楚衾緩緩睜開眼,深望對麵的人一眼,起身道:“聞夫人此曲,如聞天籟。”
“漓公子過譽了,我自己的琴藝如何,豈能不知?”說著,她亦抱琴起身。
“漓某聽夫人所奏,中有萬象,但這萬象,卻都離不開一個字,那便是水。想必夫人對這‘水’字是情有獨鍾?”
她搖了搖頭,雙手將琴捧到他身前,淡然語氣回道:“這隻是巧合吧,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聽到這些聲音了。人們說,一個人離開一些東西太久便會漸漸遺忘,可我卻覺得,一個人離開一些東西越久,才越能把它們記得深刻。”
看著她秋水般的眼眸,漓楚衾不覺間已恍惚——她的確很美,不可方物。就好像此刻高懸於碧海青天的那輪皎月,任何俗世裏的詞彙在她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
“而我,便是你遺忘的那一個……”順著她的話,他心下如是暗歎道。
纖塵看他久久未接過古琴,又見他的目光始終沒離開自己,不由刻意“咳”了一聲,扭過頭不再看他。
“你可知這把琴叫什麼名字?”
“嗯?”纖塵好奇的回看著他,絲毫沒意識到他對自己稱呼上的變化。
漓楚衾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微微俯身看時恰好對上她絕美的一對鳳眸:“知雨……”
“知雨?”她低低的默念一遍,覺得不錯,便自顧自的點了點頭。
看著她如扇麵般的眼睫在自己身下微微顫動,他隻覺一陣清風拂過心田。從未有一個女子,能夠像她這樣。不需任何言語的渲染,就這麼靜靜的站在自己身下,便讓自己深陷其中。
“漓公子……”她捧著知雨遞到他麵前,示意他接下。
漓楚衾卻伸手將琴身壓下,阻止道:“你若不嫌棄,請收下知雨。”
她抬眸望向他,謝絕道:“我看得出來,這知雨乃是琴中極品。所謂君子不奪人所愛,此琴,我不受。”
漓楚衾道:“名琴自然需配有緣之人,今夜漓某聽夫人所奏琴曲中的淅瀝雨聲,甚為喜歡。一為夫人精湛的琴藝,二便是為終於找到知雨的有緣之人。”
纖塵怔怔的看著他,正為難之際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交談聲——
“太後此刻前去風華殿,似乎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本宮聽說殿下今夜又去了虞雪山莊,兮月你說,他難不成是去找慕容雨岸的魂魄?”
對方遲疑了片刻,“殿下是個長情之人,奴婢以為殿下隻是思念先皇後,故……”
“嗬嗬……”一聲嗬笑中滿含諷刺。
“長情?為了對一個死去的人長情而將新冊夫人幽禁,對後宮所有的妃嬪棄之不顧?”
“……”
聽出是萬瀲意和兮月等人經過,纖塵立時變得緊張起來。要不了多久,她們便會出現在風華殿。
“對不起漓公子,我必須走了……”
草草丟完這一句,她便急忙從一旁樹叢繁茂處的一條小道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