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春日,三月天,已是蜂飛蝶舞,花滿淮麓。
沉寂了一個嚴寒的小鎮此刻早已醒了,無論是垂髫小兒還是黃發老人,妙齡少女抑或矯健男子,都感染了這春日的朝氣,歡歡喜喜地攜伴出遊,絡繹不絕的行人織成了淮麓城中一道獨特的風景。
即便如此,他著一襲水藍長衫在人群中依舊這般璀璨耀眼。
晨曦的光暈化在他如墨的長發間,隻有幾點光斑輕輕落在那蝶翼般的睫毛上,小心地在眼中投下一小片陰影,卻也襯得這雙空靈的眸子更顯朦朧神秘。春風輕拂,不時撩起他額前無意間散落的幾縷青絲,折扇輕搖,嘴角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再無需過多言辭,便足以令萬千少女為他傾心。
閑適的步子最終停在“千思齋”前,他仰首,看這木雕的牌匾凝了歲月的靜默,在春輝下深沉古雅。輕笑,眉間的溫柔軟得令人心醉。
終於邁開步子向裏走去,剛跨過門檻一陣木香便襲上心頭,難得舒服。環顧四周,還不等他開口,一位麵容慈祥的長者便迎了上來。“沐公子可是來取前些日子定製的桐木琴的?”
“正是,也不知師傅可做好了。”謙謙有禮,聲音意外地清脆,猶如晨時山澗的清泉般靈動跳躍。
“既是沐公子囑咐,我等必然時時記掛。公子放心,早已趕製好,就等著您過目了。”說罷,長者側身引路,“請公子隨老朽來吧。”
沐愔微微頷首致意,“有勞了。”
內院廊腰縵回,他也記不清是穿過幾條長廊,又是繞過幾座樓宇,才終於到了成琴閣。長者含笑輕輕打開門,先請沐公子入內。
滿屋的古琴雕工精致,雖共聚一室,卻各具風采,實在叫人難以混為一談。
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琴,那仿佛穿越時空而來的古美人靜靜地躺在進門左手邊第一排的第三個支架上。琴身頎長,上好的桐木上細細地鐫刻著姿態各異的蘭花,那枝葉靈動又不失典雅,花瓣柔軟卻更顯堅毅,栩栩如生,當真像是幽蘭繞身了。那漆分明塗得認真,厚薄恰當,多一分則顯沉重,少一分又顯輕浮,不經意間剛好透出隱隱木香,叫人倍感愜意。還有那琴絲,晶瑩飽滿,堅挺卻又極富彈性,竟散著線淺的月白色光芒。
沐愔看得出神,不自主地走上前,輕撫琴身,纖長的手指溫柔地穿梭在琴絲間,指尖輕觸,“叮”的一聲琴音似冷冽的山泉,雜著初融的碎冰,撞擊出跳躍的音符。
回首,他眼中映射出異樣的光芒。“掌櫃,這可是我的琴?”聲音竟因欣喜而有些顫抖。
長者帶著一貫和藹的笑容道:“正是,公子好眼光,竟一眼便認得出來。”
他低頭看琴,眼中滿是如水的柔情。
豔陽高照,天氣恰好,山間群芳爭豔,鶯歌燕舞。柔和流暢的琴音如涓涓細流自他指尖滑過,在小亭內低吟流連,曼妙地纏繞在飛簷上,悄悄向外探去,在花鳥耳畔輕唱,婉轉悠揚,雜著白雲的綿柔,細數清風的多情,美得令春景為之窒息。
華音畢落,一曲終了。他揚指,伴著最後一個音節緩緩傾瀉,他的眼角浮現出半許哀傷,似天邊最後一抺飛霞,美得淒涼,脆弱得令人心碎。藍裳拂地,墨發隨風輕揚,麵容俊美的少年眼底繪出淡淡的愁,延伸向無邊的天際,映著淡藍色的憂傷,在這乍暖的初春,與流連的春光融成了一幅動人的畫。
“好琴藝!”伴著掌聲,男子的讚美聲忽然驚醒了沐愔。他微微皺眉,卻見旁側草叢間走出一個身影。男子著一身鵝黃色長裳,墨發披肩,眉目清朗,刀刻般精致的五官溫柔中透著剛毅,神色中含著讚許的意味,唇角勾起一抺淺笑,緩緩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