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早已掌了燈,燈火通明卻萬籟俱寂。
上官錦年走下龍輦。他手中還抱了一隻灰色的大貓。春日夜寒。 阿監上前為他披上披風,他揮退隨從,獨步走進大門。
六年過去,他眉目間少了舊日的文采風流,多了幾分霸道。
這是一座頗大的園林,久無人居,卻從未斷了日常的整理修葺,鯨油燈炬下,雕欄玉砌仍舊,池苑鬆柏依依 。
上官錦年曵地的玄色披風在夜風中輕舞。月寒春冷,那兩處殿閣已近在眼前。
一跑神,豬肝就掙了他的手,竄到舊日熟悉的房簷上去。
他無奈,隻得自己走進春冷閣。屋裏燃燭熏香,又置放了炭火盆,暖意融融,仿佛它的主人隻是又貪玩跑去街市,又或是,在臥房小憩,不久就會揉了睡眼,帶著起床氣一腳踹飛她的豬肝,去惡補她落下的詩文。
他默默燃了幾柱香,香煙嫋嫋,卻終究化作霧散,穿不透這金玉雕梁,飛不出這長安城。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得平生未展眉。
他能做的,如今隻剩下這一年中的兩日,為她守夜,生辰一日,忌辰一日。
由生到死,她在這世間呆了不到十五個年頭,這十五年裏頭,他守著她從一個隻會張著大嘴哭的奶娃娃,變成一個貪玩好動的少女,又猝不及防地死去。
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與她的死有關的人,心中卻明白,他自己才是殺死她的罪魁。
他知道自己才是最為冷血的魔。
上官鎮因為功高蓋主,被先帝一杯鴆酒,送去了西天。他是上官鎮的遺腹子,出生在這座叫安國府的牢獄。名義上的子承父爵,實際上被繼承的,隻有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他幼時的記憶中,不曾走出過月寒閣,被侍從惡仆欺淩。仆人們為了不讓他出岔子沒法交差,不論冬夏,都讓他穿著棉衣。安國府終日大門緊閉,很多人都不知道上官鎮死去以後,這裏還住了人。
“後來,我把所有的家仆,都殺了。”他在給唐明真講這些舊事的時候,總是告訴她這故事的結局。
他習慣於玩弄權力,習慣把他自己感受過的冰冷,千百倍的奉還。
可一個同樣身世淒慘的孩子,改變了這一切,他開始被依賴,第一次有人,瞪大了眼睛,把手伸向他,不是因為權力,隻是索求一個擁抱。
從同病相憐,到相濡以沫。那隻柔軟的小獸身上,寄托了上官錦年所有的情感。以至於他恨不得折了她的翅,把她永遠困在身邊。
可六年前,所有的一切終結。
六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寂寞與痛苦中度過。魔王失去了與這世間最後一絲人情的羈絆,徹底墮入地獄。
桌上的《孟子注》還保持著原樣,從沒有人敢動過,窗外的夜風拂過書頁,那些信手的塗鴉還墨跡清晰。仿佛歲月可以停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