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男子喉結動了幾動,從嘴角滲出滴血來,半晌,微聲道:“你,你別哭,我……不礙事。”
青華哽咽道:“你別騙我了,我曉得的,祭了那紅蓮業火,無論是神是佛,便隻有個灰飛煙滅的結果,離舸,你要死了,對不對?”
離舸身子一僵,微睜著漆黑的眸,裏麵蓄著一片水澤,他緩緩道:“以前,我總想著與你在一起,每次卻隻給你帶來無盡的痛苦,罷了,我寧願你也像從前一樣,將我忘了,忘得幹淨。”說罷,想要抬起手,卻終是沒能將手抬起來,身子慢慢沉了下去。
青華親眼看著麵前離舸的身體一點一點化成灰齏,又一點一點地從自己的手縫中溜走,她 怔怔地望著自己空蕩的雙手,半晌,忽的又想起什麼來似的,絕望又慌亂地撐起一道仙障來。那灰齏籠在仙障中,一時不得消失。
“你也便像從前一樣,將我……忘了吧。”
“將我忘了吧……”這,便是離舸在這世上,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三十三重天陡然生變,紫薇帝君匆匆歸來,又在與入魔的帝釋天墨鈺的決戰中匆匆灰飛煙滅。北極中天紫薇宮與淩霄殿雙雙失主,天界一時大亂。
幸而魔族自上次被五把神劍鎮壓後一蹶不振,鬼族亦剛失了王,羅刹姬好不容易將元神從貓身上扯出來歸了位,是以三方都處於內亂狀態,哪方若想趁機上位,也是有心無力,故而,八荒之內,竟難得的過了幾年安寧的日子。
據傳,當日被天帝逼婚的上神青華帝君癱坐在那淩霄殿上整整一日,周身築起了一道厚厚的仙障,想要強行凝結紫薇帝君的元神,這舉動竟引來了九九八十一道削骨天雷,然而逆天改命,終是未能成功,隻被那雷劈得昏睡不醒,丟了半條性命。
百年之後,青華在青羽峰千羽洞中,一夢初醒。
阿寒自經曆了一番變故,青華沉睡之後,便發憤修習,加之有重羽一旁悉心教導、雲澤一旁監督敦促,很快,便在五百歲上就修成了上仙,到了五百零一歲上,竟然渡過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終於有資格成為了北極中天的新一任帝君。彼時,阿寒已經長成了個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郎。眉眼清曜,一聲紫衣,活脫脫就是另一個離舸,隻聲音還稍顯稚嫩。
青華坐在石榻,滿目瘡痍地看著對麵的阿寒,阿寒隻覺得,阿娘的目光好像在他身上,卻又不像在看他。心下一陣戚然。
重羽道:“我當日都以為你要引了天雷,與離舸一同去了。幸好你體力不支,又有阿寒在一旁哭喊,擾的你沒能聚得了離舸的魂,不然,作為逆天的代價,那削骨天雷的威力,足以將你挫骨揚灰。”
重羽說的這些,青華大概都不記得了,那時,她頭腦中一片茫然,隻想著,一定要留住離舸,一定要留住他!縱然在也看不見他淡淡的笑、看不見他曜黑的眼,可自己至少要留住他的一縷神識,這樣,便就像他在自己身旁一樣。
青華腦中空空,看著重羽與阿寒立在榻前皺眉瞧著自己,一顆幹涸的心泉才稍稍恢複了些知覺。
青華歎了口氣,緩緩道:“罷了,睡了這些日子,也該去四處走走了。”
漫漫仙途,無事可做,隻能去八荒六合的山山水水中遊蕩。白日裏走得累了,晚上便倒頭就睡。青華很久沒做過夢了。而宿在昆侖山上的兩三個夜裏,卻連連做起夢來。
夢裏的人,確確便是離舸。他坐在一張矮幾前,紅泥小爐炭火通紅、茶沸魚眼水泡汨汨。
他道:“新摘的濁溪玉芽,茶湯雖淡些,倒也清爽適口,風兒,來一杯。”
青華沉在這夢裏,隻覺得再不願醒來。第四日午時,青華慢悠悠睜開眼,給周圍設了個仙障,捏決蓋了幾間篷廬,便在此處常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三年。
阿寒與重羽此間來看過青華幾次,見她氣色漸漸恢複,便多少放下了心,對於她選的這個新住址沒有多說什麼,隻遣了一兩個小仙將房屋修繕了,又建了個涼亭,將叮當喚了來照顧她。
青華隻將睡夢當做了現實,將現實當做了睡夢,如此這般,倒覺得年月渡得容易些。
三年來,一夜一夜,離舸準時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從未爽約。然而青華到昆侖的第三年零一個月後,卻再也夢不到離舸,為此,青華煩躁不已。
一個月後,重羽一臉凝重的來昆侖找她,一臉便秘的表情,欲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