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人去日本?我不放心。”
沒等林玲回答,賈太太就說:“讓小林媽媽陪她一起去,去到那邊我會安排人接應,大概一個星期就回來了。”
林玲溫柔地望著小寶,說:“就一個星期,很快的。等我回來,我們就去夏威夷度蜜月,好嗎?”
林玲在林媽媽陪伴下,到了日本參加新娘培訓。她很努力,可是,因為是懷孕初期,飽受妊娠反應的折磨,胃口不好、精神不濟,再加上語言上的障礙,越急越學不會。林媽媽建議暫時放棄培訓,回家去調養一段時間再來補課。可是,林玲不同意,她不願意做任何令婆婆失望、令小寶為難的事,她堅持繼續留在日本培訓。林媽媽無奈隻好讓女兒像往常那樣去上課,自己留在住所準備飯菜。她絞盡腦汁考慮做什麼飯,突然想起了韓國泡菜,她想韓國泡菜跟家鄉的酸菜一樣,都是泡菜,林玲一定喜歡。她興致衝衝買回了泡菜,剛剛到家就接到電話:林玲在樓梯上摔倒,被送進了醫院。
“林玲,可把我嚇壞了!”
“媽媽,別緊張,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醫生怎麼說?胎兒還好吧?”
說到孩子,林玲的眼圈立即紅了,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她強忍著悲痛,盡量用平和的語調說:“沒有了,摔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孩子保不住了。”
“什麼……?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沒有堅持帶你回去。”
林媽媽老淚縱橫,為失去的孫子叫苦連天。林玲忍住內心的悲痛,安慰起媽媽:
“媽媽,怎麼能怪你呢,是我自己太要強。不過,我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聽說第二個孩子更聰明。”
……
林玲失去了孩子,沒有興致再去夏威夷度蜜月。就這樣婚後的平淡生活提前到來了。她規行矩步,盡量按照從日本學來的那一套,謹小慎微地行事。可是,無論她多麼謹慎,婆婆還是經常給她臉色看,她不能原諒她,失去了他們企盼已久的孫子。林玲沒有抱怨婆婆,她也為失去孩子內心長久自責。她天天祈禱,希望上天再次賜予她一個孩子。小寶則整日忙於工作,還經常跟父親一起出國洽談生意。小寶剛剛出國沒有多久,林玲發現自己再次有了身孕。她立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遠在異鄉的小寶,小寶喜出望外,他從國外寄來了禮物,馬蒂斯的油畫《舞蹈》。林玲拿著這幅油畫,感慨萬千,盼星星盼月亮般期待小寶歸來。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每當思念小寶的時候,林玲就開始回憶她與小寶相戀的日子。
當年,林玲剛剛大學畢業,油畫專業的她,加入了小寶公司的設計策劃部。而當年的小寶已經當上了公司的總經理。林玲清楚地記得,那天,公司組織新員工到郊外拓展。三輛大巴載著一群年輕人,駛出鬧市,翻山越嶺,一路上隻見青山碧水、陽光明媚,山是清新的山,水是純淨的水。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目的地。下了車,一群女孩子圍在總經理小寶身邊,眾星捧月般,笑著鬧著,笑聲吹散一地,格外清脆。不喜歡湊熱鬧的林玲,自顧自地欣賞著大自然的美景,自娛自樂。
在戶外拓展項目中,林玲被分到與總經理小寶一組,進行為時兩個小時的攀爬比賽。比賽開始了,在眾多女孩子羨慕的眼光中,林玲與小寶一起上了山。林玲沒有顯出興奮,也沒有因為小寶是總經理而有所分心,而是全身心投入比賽,她據理力爭,贏得了勝利。比賽完畢,小寶感歎道:
“林玲,我沒有看錯你,你與其他女孩子果真不一樣。”
“總經理,您是在表揚我,還是在批評我?”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賞識你,因為你不庸俗。”小寶嚴肅地回答,一反常態地沉穩、認真。林玲感覺他與平常不一樣,臉上沒有了平時那種紈絝子弟特有的似真似假的神氣。林玲感到有些迷惑,低聲說:
“是嗎?謝謝您的賞識。”邊說邊拾起一片掉落的花瓣,細細地觀賞著,似乎很平靜。可是,她緋紅的臉頰卻出賣了她,善於觀察的小寶心領神會,興奮地想:“她在乎我,在乎我的評價。”他繼續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沒有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越看越入迷,在心中感歎:“美!由表及裏的美,令人心動啊!”
小寶不禁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林玲,你低頭拾起花瓣的瞬間,就像仙女下凡,像黛玉再世,美極了!”
林玲的臉頰更加緋紅了,她匆匆道謝,準備離去,卻被小寶叫住。他說:“別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你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向小溪邊走去,他們踩著凸出水麵的石頭,越過潺潺的小溪,走到小溪對麵。這時小寶又說:
“林玲,我早就注意你了,我還知道你崇拜的人是誰。”
林玲詫異地望向小寶,問:“我崇拜的人是誰?”
“是馬蒂斯。我不但知道你崇拜他,我還知道你為什麼崇拜他。”
林玲是個馬蒂斯迷,這不算是秘密,可是,她為什麼崇拜馬蒂斯就絕對是一個秘密了。她想:“這位‘高富帥’怎麼如此了解我?不僅如此,他似乎還對馬蒂斯有所了解。馬蒂斯並非家喻戶曉的畫家,我是學版畫的,專門研究過馬蒂斯,因此熟悉。難道這位非專業的紈絝子弟真的懂藝術?懂馬蒂斯?”
林玲滿臉問號,不解地望著小寶。小寶看著她迷惑不解的神色,十分得意,他說:“馬蒂斯的偉大之處就是堅持走自己的藝術路。你崇拜他,是因為你是一個堅持自我的人。”
小寶一語道破天機,林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沒有想到小寶竟然這麼了解她的內心。就這樣,他們越談話越多,從文學談到藝術,又從藝術談到文學。
小寶說:“林玲,我最喜歡的一部作品是《洛麗塔》,這部作品以前是一部禁書……”
沒等小寶說完,林玲便打斷了他,說:“我聽說過這本書,是死囚的自白,對嗎?”
“對,書中描寫了一個中年男子亨伯特與一個未成年少女洛麗塔的戀愛故事。”
林玲聽罷,皺起眉頭,直言不諱地問:“你怎麼可以欣賞這樣一個變態人?變態的故事?”
小寶不慌不忙娓娓道來。他告訴林玲,他喜歡這部小說,並非像人們想象的,他喜歡裏麵的色情和變態的描寫,而是他欣賞作者的寫作手法,欣賞他將一個死囚靈魂深處的東西再現在讀者麵前。死囚亨伯特表現出來的是一個變態的中年男人,可是,內心深處卻是默默地追求著愛情,並且,最後,他為了愛情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林玲,你明白嗎?愛是純粹的,是非世俗非理智的,是源於內心深處一段無法抹去的眷戀。就像亨伯特,他無法擺脫對洛麗塔的渴望,源於他小時候的一段戀情,那時他情竇初開,卻不料剛剛墜入愛河,愛人就離開了人間……”
林玲認真地聽,輕輕地點頭。日光透過樹葉,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天地間隻剩下了兩個人。
林玲期盼的小寶沒有如期而歸,一個噩耗卻從天而降。跟小寶一同出國的父親,在國外過於勞累突發心髒病,離開了人世。林玲再次懷胎的喜訊就這樣淹沒於悲哀之中。
小寶終於回來了,人卻異常憔悴。林玲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她決定親自下廚為小寶做一碗雞蛋羹。林玲做的雞蛋羹是小寶的摯愛。
林玲向廚房走去,那是一個久違的地方了。自從林玲再次懷孕,廚房就完全交給了婆婆和一個遠房親戚。突然,廚房傳出了婆婆的聲音。林玲下意識地停止了腳步,呆呆地定在了原地,許久無法挪動身體。那個聲音在說:
“克星,真是個克星。”
遠房親戚應和道:“是啊,她才嫁進來沒多久,災難就接二連三,先是賈家的孫子沒了,現在連賈家的掌門人都出了事。唉……”
林玲的眼淚從麵頰流進了心裏,她踉蹌地躲進了洗手間,在那裏,她痛苦地啜泣,感覺到黑雲已經壓頂,深知今後日子的艱難。可是,她不怨婆婆,她能理解她失去老公的痛楚……
如履薄冰的日子變得冰上加霜,林玲終日提心吊膽。賈家的生活格局發生了變化,婆婆回到公司,她沒有回到以前總經理的位置上,而是代替起自己的老公當起了董事長,提攜總經理小寶。她每日話裏話外針對留在家中保胎的林玲,連勢利眼的傭人也改變了對林玲的態度,不再對她畢恭畢敬。這些林玲都可以忍,為了她腹中的寶寶,她可以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盡量讓自己平靜,讓自己靜養。可是,當她看到小寶從早忙到晚,不堪重負的時候,她再也無法在家靜養了。於是,她主動提出回公司上班,發揮她深諳策劃和設計的專長,幫助小寶。在她的堅持下,小寶終於同意了。不料,不幸的事再次發生了。
那日,林玲參加一個由她策劃的樓盤開盤活動,正在大家忙裏忙外之時,雯雯慌裏慌張跑來,似無意間撞到了林玲的身上,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林玲隨即摔倒在地。林玲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骨肉。
林玲出院後,仍然回到工作崗位,對婆婆的冷言冷語百般忍受,忍辱負重地在小寶後麵支持著他的事業。沒想到,新的不幸又將來臨。
在賈太太的推薦下,雯雯做起了小寶的秘書。雯雯是賈家的世交,當年她的父親富甲一方,如今因家道中落她不得不投靠賈家。賈太太十分喜歡這位落難公主,內心認定她就是賈家媳婦的不二人選。她不但長相出眾,而且氣質超俗,一副知書達理的派頭。她的淑女形象,她的得體言行,贏得了一心想著工作的小寶的讚揚。他想:這樣的秘書,在與對手談生意時,可以分散對手的注意力。
看到兒子對雯雯不但沒有抵觸,反而有好感,賈太太大喜過望。
林玲冰雪聰明,哪能看不到其中的危機,她決定不顧醫生的告誡,盡快為小寶生個孩子,用孩子拴住小寶的心。她一改之前的被動,主動與小寶親熱浪漫……一天,她像前些日子那樣,還沒有下班就忙了起來,為她和小寶預訂了西餐。她捧著剛剛買的紅蠟燭,一邊唱著歌,一邊往家趕。心想:“小寶喜歡浪漫,今天預定了送餐,再點上蠟燭,讓我們的家變成一個溫馨浪漫的西餐廳吧。”
剛進門,打算換上拖鞋,沒想到,拖鞋不見了。林玲心想,我走的時候,明明拖鞋就放在那裏的。林玲覺得奇怪,就算婆婆,或者工人,都不會動她的拖鞋的。難道,也許是我多心了吧。林玲心想,難道我把拖鞋放在茶幾下麵了嗎?不可能的!林玲逐漸發現,房間的其他地方也有了變化,沙發上的靠枕也不在同一個位置了,她下意識地開始細心地檢查,結果,居然在床上發現了一根長長的頭發。“是雯雯,一定是她!”此時,林玲的心怦怦地亂跳,她不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也不願意相信自己想到的。她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可是,卻不能冷靜,她仿佛看見雯雯倒在小寶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