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給城管局長設局(1 / 3)

連天龍沒有想到,在新局長的見麵儀式前,竟會有個吃了豹子膽的家夥向堂堂的城管執法大隊長實施“敲詐”。

鄭劍飛的城管局長任命書是2009年1月12日下來的。任命書下來的第二天,他強打精神,來到城管局,和城管局兩位副局長汪大光和鍾金翔碰了個頭,商定在1月14日和全體城管人員見麵,見麵的儀式安排在縣城唯一的四星級酒店東方大酒店。他還在當晚到了傅劍英的家,和他談了好久,因為有些事情要這位搖筆杆子的老戰友幫忙。

2009年的春節是1月25日,河幹縣城的各家大酒店的包廂大廳早已經被一些機關和企業預先訂下了,城管局的辦公室主任白曉飛和各家大酒店的總經理都熟,於是擠掉了一家預先訂在東方大酒店二樓大廳的企業,在1月14日那天晚上,訂下了六桌酒席。

河幹縣城管局的正式在編人員有三十五人,還有二十名臨時工。城管執法大隊的隊長名叫連天龍,副隊長名叫郝老虎。連天龍辦事小心謹慎,郝老虎辦事風風火火,兩個隊長平時配合得很好。

然而,連天龍沒有想到,在新局長的見麵儀式前,竟會有個吃了豹子膽的家夥向堂堂的城管執法大隊長實施“敲詐”。

連天龍帶著三個隊員駕駛摩托車來到東方大酒店後,把摩托車停在門前的停車場上,又在車上加了一把“U”型鎖,就嘻嘻哈哈地往酒店裏走。

就在連天龍蹲著身子給摩托車的前輪加“U”型鎖時,放在棉大衣口袋裏的鑰匙掉了下來。當他們剛剛走到東方大酒店的二樓餐廳門口,就聽到一樓大堂有人喊:“誰丟了鑰匙?”連天龍他們也沒在意。他們正要進餐廳,後麵就有一個人跟了過來,並大聲喊道:“前麵那幾個人可是城管的?”

連天龍吃了一驚,自從他擔任河幹縣城管局的執法大隊長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麼“咋咋呼呼”大叫“城管”的。於是答道:“我們是城管的!”

那人叫道:“你們誰掉了鑰匙?”

這時,連天龍下意識地一摸口袋,叫了起來:“是我,我的鑰匙丟了!”

那人“哈哈”一笑:“我撿了鑰匙!”

連天龍連忙回過頭來:“是我丟了鑰匙!”

但那人似乎沒有把鑰匙還給他的意思,隻把那隻右手高高地舉過頭頂,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撮著一串鑰匙,有六七枚鑰匙串成的“一串”,在兩根手指間閃著幽幽的光。

連天龍似乎一下子發了呆,那人既然知道自己是城管的,為什麼不把撿到的鑰匙還給他?他不由從心底裏冒出一絲火花來,想發作,但不敢,倒不是怕了那個撿鑰匙的人,他看那個撿鑰匙的人,五短身材,胖乎乎的,年紀約莫五十歲出頭,如果要動粗,連天龍心裏明白,自己隻要出動一隻胳膊,那人就得橫躺在東方大酒店的大堂裏。但這會兒連天龍不敢,因為今天是新任局長和全體城管人員見麵的酒宴,他不敢惹出什麼事端來。

於是,連天龍強壓住怒火,笑了笑,道:“謝謝!”便伸出手去拿那人高舉著的那串鑰匙。

那人把手一縮,道:“你說謝謝,怎麼謝?”

連天龍脫口而出:“你開個價!”

那人又是詭秘地一笑,道:“一百萬!”

連天龍身邊一名瘦高個兒城管終於按捺不住:“那我要報‘110’了!”說著,掏出了手機。

那人笑道:“你既然報警,那就到四樓餐廳來找我吧!”

另一名矮個子城管急了,叫道:“拉住他,別讓他走!”

那名瘦高個兒城管便在手機上胡亂撳了起來。

這時的連天龍鎮定下來,仔細地端詳著那個撿鑰匙的人。

那人身材不高,但皮膚白皙,不像是個體力勞動者。聽他言語清脆,雖說著不那麼標準的普通話,但絕對不是外來務工人員。那一雙眼睛雖不大,但骨碌碌地轉著,絕對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那臉色雖然略顯紅潤,但這時才五點四十分,也絕對不是個醉酒者。

於是,連天龍虛張聲勢地道:“你這是敲詐!”

那人笑道:“我是撿的!”

連天龍知道,再這樣下去,一旦有圍觀的人聚攏來,是不會有人幫城管的,這事必須速戰速決,把那串鑰匙拿到手。因為他知道,就是打通了“110”,這春節前夕,警察忙得要命,也不會為了撿一串鑰匙討要酬謝的事專門出一趟警的。如果警察真的來了,又能怎麼樣?這鑰匙人家是撿的,又不是偷你的。猛然,一個念頭在連天龍心裏冒了出來:就說他是偷的!但這個念頭的火花隻在他心裏閃了一下,就熄滅了,因為剛才這人在大廳高聲叫喊:“誰丟了鑰匙?”大廳的保安都聽見的。但他想不明白,別人一見城管,避之唯恐不及,這人為什麼還要貼上來?而且,有些人對城管恨之入骨,就是撿到了城管的鑰匙,也會故意丟到哪個垃圾箱裏,讓人找不到。而這人為什麼撿到了鑰匙,明明知道我們是城管的,不但不丟掉,反而追上來“敲詐”?

猛然,他心生一計,便道:“看你的氣質,也不是差一百元錢的人,為什麼非跟我要一百元錢呢?”他故意把一百萬說成一百元,再看那人的反應。

果然,那人一聽這話,頓時變了臉色。連天龍知道自己這一招見效了,正在這時,他一眼瞥見,電梯口有兩個長相斯文的人在向撿鑰匙的人招手。

那人顯然想不到連天龍會把一百萬說成一百元,又見電梯口的人在催促他,便把高高舉在手裏的鑰匙遞到了連天龍麵前:“好了,給你們吧!”

連天龍一把接過鑰匙,微微彎了彎腰,口中道:“謝謝!”

那人轉身急急朝電梯走去。

連天龍看那人進了電梯,才返身走進餐廳。隔壁桌子上的副大隊長郝老虎笑道:“連大,怎麼回事啊!”當他得知大隊長丟鑰匙被人“敲詐”,不由埋怨連天龍道:“什麼人吃了豹子膽,敢到我們城管頭上來敲詐!連大,你怎麼回事,放那小子走了!”

“哪裏,這人我認識,他開玩笑呢!”連天龍臉上笑著,心裏暗暗道:“今天是新任局長和大家見麵,萬一要鬧出什麼事,吃不了就隻能放兜裏拿走了!再說,這個撿鑰匙的看起來也不是一般的人,如果是一般的人,敢向城管執法大隊長敲詐嗎!就你這頭腦簡單的豬腦子,遲早要出事!”

傅劍英一雙小眼睛眯著,看著鄭劍飛道:“要說這城管,那是臭名昭著啊,橫行霸道,搶物品,掀攤位,甚至還出過不少人命……”

鄭劍飛原是河幹縣委辦公室主任,這次縣委改任他為城市管理執法局局長,雖說是“平調”,但他心裏是不願意的。其實,在官場上混的人,就是再傻,也看得出來,一個縣委辦公室主任,雖說也是個正科級,但他的實際權力卻遠遠超過一般的局長和主任。

這些年來,“城管”的名聲不好,在全國是有了名的,原任城管局長在處理一樁突發事件時,意氣用事,把一個非法占用街頭擺攤又不聽勸告的外來小販打成重傷,於是,一群外來務工人員擁到縣政府門前靜坐抗議。事情鬧大了,最後免去了城管局長職務,才平息了民憤。因為時近年關,城管局群龍無首,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端來,於是,新局長的任命顯得格外緊迫,成了縣委組織部的一道難題。雖然原來的科局級人選都是縣委書記提名任命的,但這一次縣委書記馬為民把民主發揮得淋漓盡致,他要組織部長先醞釀一名“平調”的局長人選,然後再報市委常委會討論。使組織部長為難的是,馬為民書記說的是“平調”。所以組織部長焦天樂找了幾個人選,和他們一談話,這些人都不願意去當城管局長。說實話,如果是把哪個副職提到城管局長的位置上,升上那麼一級,那倒肯定是誰都願意的。

最後,焦天樂便向馬書記提議:讓鄭劍飛擔任城管局長。

鄭劍飛得知焦天樂向馬書記提出了這個傷天害理的建議後,心裏把焦天樂的十八代祖宗挨個罵了個遍。他知道,焦天樂曾托人向他提親,說他的公子焦寶兒看中了他的女兒鄭惠惠。本來嘛,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的公子和縣委辦公室主任的千金,也是門當戶對。可是這位焦天樂曾是鄭劍飛的前任,擔任縣委辦公室主任時,因為工作需要,經常陪客人喝酒,婚後生了一個大胖兒子,這個兒子的智商就有點兒接近“二百五”,於是,鄭劍飛婉言拒絕了這門親事,想不到焦天樂今天要趁機報複他了。

本來,任命書要到春節以後才出來,但春節期間是城市管理的重要階段,擺攤的、做小生意的特別多,城管在這階段是最緊要的時候,於是經縣委書記馬為民點頭,組織部就把任命書匆匆忙忙地發了下來。

鄭劍飛和傅劍英是從小光屁股玩大的,兩人一起高中畢業,一起入伍當了二十多年兵,又一起轉業到河幹縣。轉業前,鄭劍飛是中校團參謀長,傅劍英是師部的新聞報道組組長,掛的也是中校軍銜。轉業後,鄭劍飛進了縣委辦公室任副主任,傅劍英分配到縣委宣傳部任新聞報道組組長。

1月13日下午,鄭劍飛和城管局汪副局長和鍾副局長定下了第二天和全體城管人員見麵後,他推掉了幾家企業的“年夜飯”,駕駛著小轎車來到了傅劍英的家。年頭歲尾,這一段時間,凡是在政府部門擔任個一官半職的,不管有沒有實權,幾乎每天都有人請吃“年夜飯”,不是別人請自己,就是自己請別人。但鄭劍飛知道傅劍英一定在家,因為傅劍英這人有股子書呆子味,他除了喜歡看書,就是寫一些領導不喜歡看的文章,在部隊倒還過得去,可到了地方,就吃不開了,所以自被安排在宣傳部掛了個“新聞報道組組長”的空銜,這麼些年來還沒挪過窩。

一摁門鈴,果然是傅劍英來開的門。傅劍英個子不高,胖乎乎的,成天笑嗬嗬的,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他一見鄭劍飛,就笑道:“聽到門鈴響,我猜想就隻有你會上門來!”

鄭劍飛笑道:“你請我請的,這幾天胃都提抗議了,今天想來吃嫂子醃的泡菜,清清胃!”他環顧了一下屋子,“嫂子呢,怎麼不見人?”

傅劍英的兒子在北京讀大學,畢業後又在讀研,據說準備畢業後留在北京。為這,鄭劍飛常取笑他:“幸虧我女兒惠惠腦子笨,考了個三本,在大學裏混了三年,畢業後回到河幹,進環保局捧了個金飯碗,現在已經賺工資了。像你兒子傅小林,腦子聰明,讀了大學讀博士,這不,留在皇城,今後娶個京城娘子,一家人一年也見不了一次麵!”

但傅劍英的“回擊”很有力,他說:“兒女大了,是鷹,總得讓他飛,總不能像寵物狗一樣,成天拴在腳跟前。”

這會兒見鄭劍飛問,傅劍英道:“林玲她單位裏吃年夜飯,吃完年夜飯還要聯歡,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鄭劍飛笑道:“那也好,我們哥兒倆喝個痛快!”

傅劍英從廚房裏拿出幾個小菜和一瓶幹紅,兩人便喝開了。傅劍英見鄭劍飛光喝酒吃菜,淨說些不著邊的話,知道鄭劍飛沒事不會上他家,便詭譎地問道:“大主任上我這兒來,不可能光是來吃泡菜的吧!”

鄭劍飛笑了,他要有什麼事,從來不先開口,而是讓對方猜測,然後開口主動問他,這是他任縣委辦公室主任養成的脾性。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咂了咂嘴,笑道:“大哥到底是寫小說的,能揣摩別人的心理。不過,從今天起,我已經不是什麼縣委辦公室的主任了!”

因為市委的任命下得匆忙,所以有很多幹部還不知道這件事。傅劍英聽鄭劍飛說了經過,嘿嘿笑道:“主任改任局長,反正是平調,你又沒吃虧!”

鄭劍飛苦笑道:“說你是書呆子,你就是書呆子。這城管局長是個得罪人的差事。那些城管成天惹是生非的,像一群流氓,兄弟去當個流氓的頭,怎麼能跟縣委辦公室主任比!”

傅劍英道:“你跟了馬為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不跟他說說,讓他收回成命?”

“別提了,”鄭劍飛仗著三分酒勁,道,“我連小鹿鹿也找了,想讓她在枕頭邊跟馬書記吹吹風,但馬書記說,‘聖旨’已下!”

傅劍英忽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

鄭劍飛不解地道:“你笑什麼?”

傅劍英笑道:“你連馬書記的小蜜也找了,還解決不了,難道我能幫你打通關節?”

鄭劍飛道:“既然‘聖旨’已下,這個勞什子的城管局長,我不上任是不行了。我這次來,是想請你搖一搖你那支禿筆,等我上任後,請你寫一篇長篇報道,好好幫我吹一吹,最好能發在省報,實在不行,發市報也行!”

傅劍英一雙小眼睛眯著,看著鄭劍飛道:“要說這城管,那是臭名昭著啊,橫行霸道,搶物品,掀攤位,甚至還出過不少人命……”

不等傅劍英說完,鄭劍飛急道:“那是個別地方,我們河幹縣什麼時候出過人命了?”

傅劍英笑著一口幹了杯中的酒,道:“俗話說得好啊,天下烏鴉一般黑,凡是城管,都是穿著一樣顏色的衣服!”

鄭劍飛歎了一口氣,仍不肯放棄:“也有一句俗話說喲,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今後,我讓那些城管文明執法還不行嗎!我告訴你,你隻要把長篇文章寫出來,報社刊登出來要多少錢,你開口就是了,我隻當是刊登廣告!”

鄭劍飛是軍人出身,當然知道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軍事典故,如今馬書記把自己的退路給斷了,那是逼著自己往前衝呢。

鄭劍飛本來想邀請傅劍英一起參加第二天見麵宴會,但第二天正好是宣傳部吃年夜飯,四桌酒席也擺在東方大酒店,隻是在四樓大餐廳。

傅劍英騎著那輛“吱吱”響的自行車到東方大酒店時,剛好五時三十分,這時宣傳部的雲副部長和縣文聯的鬱副主席也從剛停穩的轎車裏鑽出來,三人打了個招呼,雲副部長和鬱副主席便禮節性地等傅劍英停自行車。當傅劍英在酒店保安的引導下停好自行車,隻見邊上幾個年輕人正在停放摩托車。幾個年輕人停好摩托車,就嘻嘻哈哈地往酒店裏麵去了。忽然,傅劍英一眼瞥見摩托車旁邊有一串亮鋥鋥的鑰匙。按杭嘉湖一帶的風俗,什麼東西都可以撿,就是鑰匙不能撿,特別是新年期間,因為“鑰”和“藥”諧音,撿了鑰匙有晦氣,要吃藥。那些有了年紀的老人,如果見到地上的鑰匙,就會覺得晦氣,往往抬腿一腳,把鑰匙踢到一邊。所以如果說誰丟了鑰匙,隻要循著自己走過的路,回頭去找,過了幾天也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