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畫說·畫決(1 / 3)

文/龔賢

畫說

畫家三等:畫士、畫師、畫工。

畫士為上,畫師次之,畫工為下。或問曰:“畫師尚矣,何重士為?”柴丈曰:畫者詩之餘,詩者文之餘,文者道之餘,吾輩日以學道為事,明乎道,則博雅。亦可渾樸,亦可不失為第一流人。放詩文寫畫,皆道之緒餘,所以見重於人群也。若淳之以筆墨為事,〔則〕此之賤也。雖然畫師亦不可及,作法以垂後世之規而憲(中缺四字)為師,所以抑師而揚士者,獎人學道也。明乎道,始知畫之來由。不明乎道,所謂習其事而不明其理者是也。若畫工既不知畫理之所存,又不能立法作則,而資繼起,請以歲月而易人廩給,古人所謂異日者也。以手養口,何異運斤雕瓦之人,君子恥之,鄙其名曰“工”。工與士著乘耳而分馳也。

畫家四要:筆法、墨氣、丘壑、氣韻。

先言筆法,再論墨氣,更講丘壑,氣韻不可不說,三者得則氣韻生矣。筆法要古,墨氣要厚,丘壑要穩,氣韻要渾。又曰:筆法要健,墨氣要活,丘壑要奇,氣韻要雅。氣韻,猶言風致也。筆中鋒自古,墨氣不可歲月計,年愈老墨愈厚,巧不可得而拙者得之,功深也。鄭子房曰,柴丈墨氣如煉丹,墨氣活,丹成矣。此語近是。

筆法:筆要中鋒為第一,惟中鋒乃可以學大家,若偏鋒且不能見重於當代,況傳後乎?中鋒乃藏,藏鋒乃古,與書法無異。筆法古乃疏、乃厚、乃圓活,自無刻、結、板之病。

空景易,實景難。空景要冷,實景要鬆,冷非薄也,冷而薄謂之寡,有千丘萬壑而仍冷者,靜故也。有一石一木而鬧者,筆精惡也。筆墨簡貴自冷。

筆墨關人受用,筆潤者,享富貴。筆枯者,食貧。枯而潤者,清貴。濕而粗陋者,賤。

從枯加潤易,從濕改瘦難,潤非濕也。

樹潤則山石皆潤,樹枯則山石皆枯,樹濃而山淡者非理也。濃樹有初點便黑者,必寫意,若工畫,必由淺而加深。

濃樹有加七遍墨者,若七遍皆濃墨,則不成樹矣。可見濃樹積枯成潤不誣也。

加七遍墨,非七遍皆正點也。一遍點,二遍加,三遍皴便歇了。待幹又加濃點,又加淡點一道,連總染是為七遍。

濃樹不染不潤,然染正難。厚不得,薄不得。厚有墨跡,薄與無染同。濃樹內有點有加,有皴有染,有加帶點,有染帶皴,不可不細求也。

直點葉,則皴染皆直。若橫點葉,則皴染皆橫。

濃為點,淡為加,幹為皴,濕為染。

加淡葉則冒於濃葉之上,但參差耳。

一到加葉時,其中便寓有皴染之理。

樹中有皴染,非皴自皴而染自染耳。幹染為皴,濕染為染。

若皴染後,樹不明白,不妨又加濃點。

樹葉皆上濃不淡,濃處稍潤不妨,淡處宜稍幹。

點葉,轉左大枝起,然後點樹頭。若向右樹,即不妨先點樹頭矣。

點濃樹最難,近視之卻一點是一點,遠望之卻亦渾淪。必幹筆濃淡加點,而渾淪處皴染之力。

有一遍葉不加者是,必葉葉皆有濃淡活潑處。若死墨用在上無取疏林也。

疏林葉,四邊若漬墨而中稍淡,此用墨之功也。筆外枯而內潤,則葉乃爾,明此法,點苔俱用。

點葉必須緊緊抱定樹身始秀,若散漫則犯臃腫病矣。

一縱一橫,葉之道。點葉不見筆尖筆根,見筆尖筆根者偏鋒也。中鋒鋒乃藏,藏鋒筆乃圓,筆圓氣乃厚,此點葉之要訣也。

鬆針若寫楷,橫點若寫隸,半菊若寫草,圓圈若寫篆。

鬆針有數種,然不可亂用,大約細畫宜工,粗畫宜寫,長而稀者為貴。

鬆愈老愈稀,柳愈老愈疏,筆力不高古者,不宜作鬆柳。

柳不可畫,惟荒柳可畫。凡樹,筆法不宜枯脆,惟荒柳宜枯脆。荒柳所附,惟淺沙、僻路、短草、寒煙、宿水而已,他不得雜其中。柳身短而枝長,丫多而節密。

畫柳之法,惟我獨得,前人無有傳者。凡畫柳先隻畫短身長枝枯樹,絕不作畫柳想。凡樹皆成,然後更添枝上引條,惟折下數筆而已。若起先便作畫柳想實於胸中,筆未上伸而先折下,便成春柳,所謂美人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