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生活不會每天都發生一個事件,即使發生了什麼,也常常是雷同的,這裏入室盜竊,那裏攔路搶劫,或者是某一條路上出了車禍,哪一對夫妻離婚了,哪一個部門抓出了貪官……這個事件和那個事件,幾乎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小說家是民眾的一員,當然和芸芸眾生一起生活在尋常當中。所不同的是,芸芸眾生在尋常之中享受屬於他們的那一份平靜,那一份幸福的生活,而小說家卻會在尋常中焦慮,因為尋常造就了平庸,也造就了雷同。就連理想主義者的夢幻,也有可能在漫長的尋常生活中失去激情。
在茫茫一片的尋常生活中燃起個性的火花,是許多作家努力的目標。
先說陳希我的《我們的骨》。故事是由尋常生活中尋常人物的一個尋常願望引起的,一對上了點歲數的知識分子,過去受過一些苦,隨著時代的發展,日子越過越滋潤,每天都不知道要換著樣的吃點什麼了,忽然想起了一種瓢骨,想起那個艱辛年代的一次溫馨的美餐,這種瓢骨,在那個年代是很金貴的東西,今天就很少有人知道了。可他們還是在市場上找到了這種瓢骨,不但找到了,那個賣肉的還說可以讓他們白白拿回家,因為這東西現在不值錢了,人家寧願奉送。寫到這裏,本來可以讓老兩口高高興興回家去煲湯了,但是陳希我卻寫他們拒絕了這種贈與,接著去尋找可以花錢買到的瓢骨,花錢少了還不滿足,一定要向人們說明這種瓢骨的金貴。他們的做法沒有人能理解,甚至還招來了誤解,“捫心自問他們並沒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隻是要回味過去,他們忠實於自己的心靈……”喝湯已經不是目的了,一種本來極其正常的願望被轉換成另外一種偏執,並且一步步誇張,進而達到了一個不正常的極致——這對夫妻竟然去偷瓢骨,被逮住了,竟然還要求警察宣布他們有罪,因為一切被偷盜的東西都是金貴的,隻有偷盜了金貴的東西才有罪。還對警察喊叫了起來,“一錢不值?她嚎叫了起來,它一錢不值?難道我們這麼做也一錢不值?難道我們所做的全一錢不值了?我們經曆過多少事,受過多少苦,多少冤?難道……”或許這樣的誇張不夠節製,但是在那誇張了的誤區深處,我們會看到人心的另外一個層麵,看到人們對價值取向的不同的理解。這對夫婦的種種不被人理解的“反常”行為,不就是為了找回那辛酸時代別樣的溫馨與甜蜜,讓我們回味一些被忘卻的珍貴記憶嗎?
《我們的骨》發表的時候,懷舊已經成為了一種時尚。陳希我寫懷舊,不去寫舊時的情境與狀態,而是誇大了一種懷念的方式。他克服了平庸,避開了雷同。作家是人,人與人是同類的動物,同類動物的思維方向常常會十分接近。所以,在作家們的創作道路上布滿了雷同。雷同像一張束縛想象的大網,讓許多作家難以逃脫。
韓向陽的《飛》也在努力克服平庸,避開雷同。他寫底層,寫偏遠的鄉村,沒有在貧窮或苦難上多用筆墨,卻描繪了一種癡迷的追求。這追求浪漫且又倔強,可悲可憐同時又十分的可敬。開始的時候,這隻是一個窮孩子的夢想,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這個窮孩子夢想得到一輛摩托車,如果故事按照常規行進,這夢想或許僅僅是故事中的一個插曲。但是因為李來戰是一個頗具個性的人物,故事就要隨著他的個性朝著另外的方向發展了——這位頗具個性的李來戰得不到摩托車,竟然妄想自己造一輛。但是李來戰什麼都沒有,沒有知識,沒有工具,更沒有金錢,李來戰所擁有的,隻是自己獨特的智慧和勇氣。他用智慧和勇氣實施自己的計劃,將夢想變成了一種挑戰,一種癡迷的追求。他賣血,甚至糊裏糊塗娶了自己並不愛的女人,在經曆了千辛萬苦,經曆了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挫折之後,“來戰終於有了自己的摩托車了。在以後的那一段時間裏,來戰幾乎是沒明沒夜地騎著他的‘鐵驢’牌摩托車……”他像騎著瘦馬的堂吉訶德一樣,飛奔在大溝村的鄉間田野。這個故事本來是可以結束了,可是作者韓向陽卻不讓他的李來戰停下來,他推動著他,讓他走向追求和挑戰的極致,“來戰走了,來戰到大城市裏去了,來戰到大城市裏學習製造飛機的技術去了……”最後,他讓他坐在自己製造的“飛機”上,“飛”向下懸崖。這是生命的終結,也是挑戰的完成。韓向陽塑造李來戰,寄托了一種關愛,更渲染了一種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