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似乎寂靜了好久,壓抑了好久的空氣今日似乎達到了一個臨界點,盼盼站在坤寧宮的殿門前用指尖托著自己的下巴,低著頭看著地上的磚板,似乎那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物體。紫禁城確實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研究物,物也好,人也好,情也罷,百年來充斥在這裏的陰謀與愛情印刻在這磚板上縱橫成斑駁的刻印。
她剛剛從坤寧宮裏出來,皇後卸下了鳳袍華服,去了珠花寶簪,一身素衣稱著青絲素顏向皇上告別。沒有下跪行禮,沒有低頭屈膝,坦然相對平常相待,淡淡一笑那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告別。
“恒楨,我決定了,我去自首。還有,我簽了一份離婚協議書,我走了之後你就簽了它吧,無論如何也要將對皇室的傷害降到最低。”
盼盼有些明白皇後的做法,不過她卻不甚明白的是為什麼成親王突然撤銷了對皇後的控訴,她還記得當時皇帝、皇後的表情,似驚似喜,有哀有悲。似乎所有的神經在一瞬間被繃緊到了極致卻沒等弦斷突然就一個反彈,原本預料中的神經弦並沒有折斷反而一下子鬆弛了下來。
當皇帝拿著成親王的親筆信的時候,那種疲憊之後得以解脫時展露的舒心一笑讓盼盼深受感染,似乎所有的恩怨在信紙打開的一瞬間伴著輕輕的紙香煙飄雲散。原來“放下”竟是如此平靜舒暢。
成親王放下了,皇後放下了,皇帝也放下了,那麼她呢?是否能放下?
“盼盼。”
身後一聲輕喃,盼盼回眸,一抹陽光站在身後,啟傑微笑地看著她,眼若星輝,燦然奪目,穿著白淨的西服,英姿挺拔,盼盼看著他,有些失神。啟傑嗬嗬一笑:“盼盼,眼珠子要掉下來了。”
“啊?”盼盼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眯了眯眼睛,狠狠瞪了啟傑一眼,“你怎麼來了?”
啟傑突然斂起了笑容,走到盼盼麵前,頓足。
“假如我離開你很久很久,你會不會想我?”
盼盼抬頭一時錯愕,啟傑揉了揉她的頭發,突然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壓到自己胸前,左手將她攬在懷裏。盼盼覺得頭發上突然一處暖暖的,像是一道陽光溫柔地吻在頭發頂心,暖得整個人都如沐春風,身心一片酥軟。
突然想起一事,盼盼猛地抬頭:“你要走?去哪裏?”
頭頂上歎來輕輕一口氣,有些無奈,幾分不舍,萬卷依戀。
“額娘到現在還沒有醒來,阿瑪決定帶額娘去美國治病療養,順便也想開始一種新的生活我不放心是打算陪他們一起去,盼盼,你不會忘了我的是不是?”
拚命忍住突然要湧出的眼淚,抬頭看著啟傑,盼盼喃語:“真的要走?”
啟傑又是一聲歎息,抬手抹去盼盼眼角溢出的些許淚痕:“我對不起你,盼盼。那張照片是我放的。那天太子妃要害你,我跟著她進了雨花閣,在她放的照片下又加了一張太子妃和啟熙的不雅照。然後又放了個手電筒壓在照片上,一則想引你進去,一則也怕你在黑暗中碰傷了自己,本是想借機揭露皇室的醜聞,卻也因此連累了你。”
“那張照片?”
“是我讓古揚拍的,我阿瑪很久以前就聯係上了古揚,他倆一個為了愛人,一個為了恩人都恨極了皇上,恨極了皇室,於是正好一拍即合了。一直以來阿瑪都在策劃著如何顛覆皇室,而古揚也一直替阿瑪做事。”
盼盼突然念頭在心裏一閃,想起來一事:“當年那個古揚偷走那個國寶難道也是成親王安排好的?”
“是的,是阿瑪跟古揚布置的。啟熙是皇後的兒子,當年古錦瑟的死跟皇後有直接的關係,阿瑪自然也是不肯放過啟熙的。隻是啟熙真有些本事,當知道購買國寶的任務失敗後當機立斷主動要求出訪國外將功贖罪,之後又利用你安排了山西醫院的那場戲為自己賺足了民望。既能布局又能在局中變局,他的確厲害。”
“哦,是嗎?承蒙貴言,愧不敢當啊。”
啟熙遠遠走來,一襲淡綠衫衣卷動蘭草青青留香,溫和的笑容卻有種不容忽略的氣勢。
“啟傑說的是真的嗎?”
啟熙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盼盼閉上了眼睛心底默默歎氣,平複後方才緩緩睜開眼,凝視著啟熙:“有一件事請你認真地告訴我,太子的車禍跟你有沒有關係,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不是。”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啟熙、啟傑對視一眼。
“不是他做的,是太子自己動的手腳。”啟傑索性替啟熙回答,反正時到今日已經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了,“太子故意受傷既可以引起民眾的同情,也可引起你和皇上以及一些有心人對啟熙的猜疑,畢竟明麵上啟熙是太子受傷事件的最大受益人,而且一旦把消息放出去添加些有意無意的影射,啟熙注定了百口莫辯。太子這一招算盤打的精到,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啟熙又一次將計就計,居然利用催雨彈和驅雨彈控製當時的天氣狀況,利用中華民族素來對吉祥事件的崇拜,又一次化險為夷還將自己的威信更提高了一步。不過他有一點沒想到的是,正當以前都順利進行的時候,太子妃居然懷孕了。”
啟傑斜挑著眼角瞥了一眼啟熙,啟熙眉頭一皺,略帶緊張地看著盼盼,想要辯解卻真的無從開口,關於這一點,他確實心中有愧。
“盼盼,我……”
“不用,不用解釋了,你我之間的問題並不是僅僅是一個孩子的問題,你與她之間的問題也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問題,問題太多,而我們又無力解決,就算解決了又如何?情絲如麻,就算揮刀斬麻卻也斷了那根麻線,四分五裂再也擰不成一根長線。破鏡難圓,斷點難連。”
聽了盼盼的話,啟熙無言以對唯有一聲輕歎,“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盼盼看著他,麵前的這個人曾經是自己少女時的夢,後來又一度以為嫁給了他就能夢想成真,卻原來不過是一場夢幻,不過好夢易醒,人這一輩子能這樣夢一場倒也不枉此生了。
“是的,我也要走了,想去外麵看看,想有寧靜的生活,想有自己的人生。”
烏黑的眸閃爍著光彩,帶著些許期待的憧憬,雖然有些疲憊卻依舊顧盼神飛。
成全她吧!心底有個聲音不期而至,似乎撥動了內心深處最不願響起的琴弦,心弦細微的一點輕顫竟讓心也跟著狠狠一刺。
成全啊,對她的成全是對自己的殘忍,對她的不成全是對自己的更殘忍。成全不成全都是兩難。
那雙眸似乎很久沒有那麼明亮過了,還記得新婚那天她坐在床邊看著自己,怯怯的卻又溢滿了明快的期待,眼睛明亮璀璨幹淨,水晶似的,讓人不舍得破壞,也不敢正視。還記得當她握住自己的劍的時候,就向現在這樣定定地望著自己,堅毅倔強,將傷痛隱入了嘴角,那天她的鮮血滴在喜被上是那麼的鮮豔,豔麗的血花綻開,刺痛了自己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