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臘月廿三30(1 / 3)

以歐陽璧錦為先鋒的幾位官員,輪番恭維敬酒,換湯不換藥的車軲轆話,此起彼伏,儼然成了一場吹捧大會,可如果真把這些話當成廢話聽,那就大錯特錯了,往深裏細細一想,就會發現他們在有意無意的引導著話題。

方獻夫來者不拒,酒到杯幹,不知真假的微醺配以不痛不癢的場麵話,同樣用有意無意的方式將話題拋向嚴世蕃,他很清楚真正的交流對象是誰。

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的人,個個練就了出神入化的嘴上功夫,或者也可以叫說話藝術,像沒話找話做到不出錯還實用隻是入門水平。無趣乏味的話題,從他們的嘴巴裏說出,配以恰當的神情語氣,不一定會變得生動有趣,但一定是深情並茂的,演什麼像什麼。明明中間隻隔著一層幾乎完全透明的薄紗,三兩句話就能講清楚,偏偏要弄得雲纏霧繞,一個勁兒的在裏麵繞來繞去。這樣的對話很低效,很虛假,甚至很醜陋,身為當局者,不管是否喜歡這樣的對話方式,都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對待。

對於很多人而言這是很難理解的,比如說姊弟三人,在過去的十多年裏,他們聽過的所有的恭維客套、奉承吹捧、逢場作戲、言不由衷的場麵話加起來也沒有今天聽到的多。聞人姊弟很想出去透透氣,古今更想。

空話連篇中,必有所求。

這一次雙方所求的,是對方能先挑明話頭。

方獻夫能做到像吏部尚書這種級別的職位,已經充分說明了他非常人,背後之路可不是單單幾句才幹出眾、學識淵博、投機取巧就能說得清的;嚴世蕃年歲雖輕,能耐可不小,其父嚴嵩真正平步青雲也是在他能夠獨立理事之後;歐陽璧錦、王杲等人較之方、嚴二人有所不及,卻也絕非泛泛之輩。

這樣一群善於扯閑篇的好手坐在一起,空話滔滔,永無止境。

無休止不是他們的目的。

沉默少言的閻浩一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姿態,隨手將酒盞往桌上一放,動靜很小,足夠引起同桌眾人的注意。隻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獻夫,道:“佛會如何?”

“佛門大會,高僧雲集,佛音浩蕩,妙語連珠,字字珠璣,言之鑿鑿,開眼澄心,叔賢能親睹此等百年難遇的佛門盛會,真乃生平一大幸事。”方獻夫平靜地迎上對方的目光,“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閻老您這位佛學大師。”

閻浩淡淡一笑,道:“聞人詮在詔獄。”

姊弟三人聞言一激靈,麵麵相覷,揪心暗道:“終於要進入正題了嗎?”

方獻夫瞳孔微縮,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多少還是覺得這個切入顯得有些過於直接而突兀,稍作沉默,平靜說道:“叔賢知道。”

閻浩重歸品酒養神的狀態中,他愛看熱鬧,卻不愛湊熱鬧,就算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事情,他也會習慣性地行走在出與入的邊緣,時而清心寡欲如一代高僧,時而欲壑難填如一方梟雄,總叫旁人捉摸不定,又忍不住去捉摸。他隻講了兩句簡單的話,攏共十個字,便再不多言,十個字已經足夠了。

隻要表達的足夠準確,領會的足夠到位,即便是一個字、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已然足夠。

“聖上重道,方尚書好佛。”比閻浩還要沉默寡言的趙文華開口了,眼底透著一抹幸災樂禍,並將這種情緒體現在了話語中,“今時佛會正酣,方尚書中途離場趕至東樓,想必是為了聞人詮,果然是手足情深。”自方獻夫到場後,這是他第一次說了一句超過五個字的話。

嘉靖六年初秋,shao興府會稽山香爐峰,誕生了一場震驚仕林的論學,世稱“會稽論學”,又稱“心氣之爭”、“二王之爭”。其時慕名而來之人難計其數,將整座香爐峰圍得水泄不通,當中不乏成名大儒、當世文豪。而論學主角隻有兩個人,一個叫王守仁,另一個叫王亭相。

王亭相何許人也?

世人敬稱“浚川先生”,年歲與王守仁相仿,早在嘉靖十二年便已累官至都察院左都禦使,直到八年後的秋天,受郭勳案牽連,免官返鄉。

為人,他嫉惡如仇,一身正氣;為官,他廉潔奉公,敢於同權宦鬥爭,針對皇朝各大弊端,在教育、防務、反腐、律法等問題上提出諸多舉措,積極大膽主張改革;治學,他學富五車,滿腹經綸,倡習唐詩,位列名噪一時的“前七子”之一,儒家氣學集大成者,指摘理本論是偽儒學,批判心本論是異端,強調氣本論是儒家正統。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是一位正直良善的好人,為國為民的良臣,學識淵博的大儒。

何為氣學?

顧名思義,是以“氣”為核心的宇宙結構說。元氣之上無物,故元氣為道之本。有虛即有氣,有氣即有道。元氣者,天地萬物之總統。元氣化為萬物,萬物各受元氣而生,皆從元氣而化,蓋由元氣本體具有此種,故能化出天地、水火、萬物。

論學長達一晝夜,最終王守仁贏得了勝利,從而徹底奠定了陽明心學的主導地位。

王亭相雖然輸了論學,但並不氣餒,依然有很多忠實的追隨者,不遺餘力的弘揚著氣學思想主張。在諸多學生中有三位是他十分器重的得意門生,其中一位叫趙文華。

嘉靖八年春闈會試,嚴嵩和方獻夫任主考試官,評閱考卷期間,有兩位同考試官對同一份考卷產生了分歧。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爭論到麵紅耳赤也不奇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評卷者既是人,便離不開各人的喜好偏向。兩位同考試官爭論不下,於是便將考卷呈交嚴、方二人過目定奪。不想二人的分歧更大,幾乎呈兩極化,嚴嵩認為這是一篇不可多得經世佳作,方獻夫則批判為異端妄言,二人通過對比評閱、詞句評閱、證據考察評閱、經義衡量評閱等多種評閱法,各有一套上得了台麵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