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那麼淡,幾乎和一片羽毛沒什麼兩樣。畫眉鳥在籠子裏跳上跳下,啼音清婉。這裏的樹長得每一顆都是一個樣子,分不清楚究竟走了多遠,亦或者仍舊在原地停駐?
車軲轆繼續轉著,轉在一顆小石子上,讓車身微微有些顛簸。
阿離歎了一口氣,仍舊仰頭望著車窗外。也不知道究竟能看什麼,窗口逼仄,望過去不是樹就是雲,什麼景致也沒有。車裏隻有一隻養著畫眉的籠子,不知疲倦的叫聲讓她有些懨懨的。
“並不是比喻你是籠中的鳥,不過為了打發時間,不至於路上太悶。”嵐畢禹送她這隻畫眉鳥的時候,如是說道。
她依言接過那隻胖胖的鳥,扔在車上。看它一路上叫著唱著,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自己竟不如這隻胖鳥,不懂世間情,不知世間事,隻要早起有蟲吃,有水喝,即便是關在籠子裏,也歡樂地上串下跳。
桃花開了三次,又謝了三次。
一晃,竟過去了三年。
她亦是從一個麵有稚氣的少女,長成雲英出塵的女子。十八歲的年紀,若是換了一個人,想必此刻定如初蕾般鮮嫩美好,一心想尋處好人家嫁了。她卻像一顆悶悶的蓮子般,拋在水中三年,也未綻出一朵蓮花,長出一片荷葉來。
她生平隻用過一次劍,明明刺在別人的胸口上,卻痛在自己的心上。
一顆沒有心的蓮子,叫它如何發芽生根?
嵐畢禹將她接回邢國的那一日,正是蕭朗與華顏大婚之時。
她望著城門上紮著的彩綢,想的卻是一個月之前城中那片血泊的顏色。
總會有些人的幸福,是用另外一些人的不幸鑄就的。
蕭朗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大寧國新立,以前的郡王紛紛要求獨立,他便娶了安平郡王的女兒顧華顏,利用嶽父手中囤積了十年的軍隊,將企圖獨立的郡王紛紛斬於馬下。
她隻不過是一顆替他達成目標的棋子,目的達到了,她也就毫無用處了。
她本就是個極端聰慧的女子,看穿了一個人,心頭的那份愛意也就漸漸淡下去。甚至想到這個人的時候,麵龐便情不自禁籠起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狷惡。
隻是,留在布隆,終究是一件十分委屈的事。
嵐畢禹此時已經登基,那些後宮的寵妃也端了一副晚娘的麵孔,虎視眈眈盯著她這個來曆不明的“公主”。何況還有一些完全陌生的弟弟妹妹們,疑心她來此的目的,一個個煞有介事地防備著。
仿佛又是一個奚嶺!
“讓我回南園好不好?”她這樣向父親嵐畢禹懇求。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低聲下氣。
這裏沒有她的位置,除了和嵐畢禹那一絲絲緣薄的血緣關係,她都不知道自己呆在布隆可以做什麼。
“你的母親,彌留之際將你托付於我,我怎可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此時兵荒馬亂,三年前的一場變故,令許多國家都有所律動。嵐畢禹看了看阿離,她的麵龐上有一種自己年輕時候的神色,不甘居於人下,不願有所束縛,寧願憑借自己的羽翼闖出一片天下。
“那……讓我做點什麼吧。”再呆在布隆,恐怕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南園的一別,她幾乎都忘記自己兒時如何活潑好動,喜歡爬山涉水,奔走來回。
嵐畢禹想了想道:“我的軍中,還缺一位能在陣前鎮定自若指揮大軍的統領。”
阿離雙眸晶亮,似乎頗有興趣。“我願意去!”
“想清楚了?”軍旅生涯,比這明爭暗鬥的皇宮還要危險。她又是一個如花年紀的少女,去了軍中,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們,是否服她的管束還不一定呢。不過嵐畢禹倒想看看,梁月親手調教出來的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人家的女兒都是送去和親與平藩,他的女兒卻是被自己親手送上陣前殺敵平亂。想來都覺得這個主意十分瘋狂。
“是!”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上前握住父親的手。
嵐畢禹在她耳畔輕聲提點:“初去時,切莫表明你的身份。”
她坐在馬車中,細細想著三年前的機遇,空洞無聊的心思竟被那些恍若昨日的經曆所填滿。
她仍舊記得自己騎一匹青驄馬,獨自闖入邢軍大營報道的那天。
將長發盤在腦後,戴一頂兵盔,風塵仆仆奔向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