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下午起,在那個綠樹成蔭的街道上,那個聲音便留在了靈魂裏。微風輕輕地吹著,他站在那裏,傷心地望著人群。其實大可不必傷心,因為風從來沒有記憶。

朱衛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這不是做夢,不是酒後。午夜時分,他時常被某種聲音驚醒,仿佛真有人在窗外叫了那個名字,仿佛魔鬼在逗他玩。他總嚇得心驚肉跳,虛汗淋漓。

是誰,難道是“爸爸”,是朱廳長在報複他。我不是凶手,我沒有殺你,我隻是沒救你!

“請原諒,請原諒!”他對著黑暗的空中急切地求助著,仿佛那裏的神明真能聽懂似的。牆壁回蕩著他的聲音,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一個可怕的想法晴天霹靂般擊中了他——死魂靈。死魂靈是一位冷眼旁觀的隱形客人,他雖洞察一切,卻像三月的微風,說有就有,說無可也真沒什麼。他很想找到一條通往夢幻的線索,能夠解開“爸爸”的心結,拉開靈魂的每條紋路,摸索心髒的尺寸。每當祭日,他總是非常慷慨地為爸爸買些紙糊的高樓大廈、飛機、遊艇,以及一些紙糊的美人,希望美女們能安撫爸爸憤怒的靈魂。在為爸爸大把大把地燒冥幣,終於流出了淚水。淚水到底是煙熏的,還是感動的,終也說不清楚了。

雙胞胎以滿意的成績考入了心儀的大學,並在玉嶸的指導下,大一就申請了到美國留學。薑圖美和兒子衛雄相處不錯,她學會了享受愛的殘羹,並從中得到幸福。她的人生永遠不會邁入成熟階段,或許剛剛摒棄生活的海市蜃樓,便又收斂起了多情的心願。

郭燕燕反思著綁架案,大腦裏總逃不開綁匪強暴她的過程。他先是看中她的項鏈,可他一把扯斷項鏈時,那價值二十多萬的玉墜卻掉在地上,怎麼也找不到了。惱羞成怒的綁匪便起了邪念,趁別人在另一個房間裏打盹時,他撕掉了她的裙子,扯掉了內褲。

她覺得她的一生就是一次次強暴,強暴別人,或被別人強暴。

她總感覺有扇門的聲音狠獨特、很熟悉,那吱吱的門軸聲,像缺了油似的尖利而短促。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某建築公司送的一套別墅裏,廚房的門就是那動靜。這奇特的聯想,瞬間讓她恢複了當校花時的全部尖銳。

雖然是深夜兩點,郭燕燕開車趕到了別墅。當推開房門,那熟悉的氣味差點讓她昏過去。廚房的門依然發出吱吱的尖利而短促聲。暖氣管上有她摩擦的痕跡。竟然在門後的角落裏,找到了綁匪想奪走的玉墜。

郭燕燕生平第一次有垂死的恐懼——不是在綁架時,而是在平安解救後。是兒子——毒蛇!

當廳長的丈夫曾一再叮囑她:保持警醒,對靈魂有好處。而今,郭燕燕才理解丈夫的深明大義。人不可能萬物不侵、絲毫不吐、堅不可摧地活著,更不可能沒有畏懼地活著。有些人,沒有秘密就不是自己。

晚餐時,郭燕燕看著衛雄大嚼意大利進口小牛肉,自己一點食欲都沒有,拿著刀子在肉塊上比劃來比劃去,遲疑地問道:“衛雄,什麼時候起,變得這麼幹練了?”

仿佛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衛雄停止了切肉動作,認真地想了想。一個遙遠而模糊的午後,衛雄和哥哥躺在床上午睡,媽媽哼著兒歌,一下一下溫柔地拍在哥哥身體上。那時,他就盼著媽媽的手能拍在自己身上……他又想起了把藏有叔叔打人視頻的手機扔到水池的情景,媽媽和哥哥同仇敵愾,對他怒目而視……

衛雄突然看到媽媽酸楚、僵硬的表情,收回了漫遊的思緒,不由溫和地笑了,一隻手按在媽媽握餐刀的手背上。“媽媽,我永遠是您的兒子,是您家教的作品。”

郭燕燕被自己的作品嚇的後背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