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青櫻也不過置之一笑,是侯還是郡王,還是別的什麼,少年時其實很在乎,隻因那時候經曆的少,對人生的領悟皆是建立在這些名望與頭銜之上的。
忽然間,就覺得無與倫比的累,仿佛邁不開一步,隻想停留在那一刻,從此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若不是落梅匆匆來叫她,隻怕青櫻還要這麼一個人在窗前站下去。
“皇上又在發熱,太醫請小姐過去看一下。”落梅說起這話來,眉目間已經是習以為常的鎮定——自從拓跋彥班師回朝以來,他的身體狀況便一直斷斷續續地不好,發熱是家常便飯。若說是此時太醫遣人來請,總該不是普通的發熱了。
拓跋彥此刻渾身百骸之間直覺得酸軟疼痛,丹田裏就像是有一百盆火在燒,同時又有一百桶冰水在澆,交替地進行著就像是有針紮一般。
青櫻到的時候,燈芯裏正“嗶剝”一聲爆出火花,也不知是這個聲音還是青櫻的腳步聲,本來睡著的拓跋彥睜了睜眼睛,看見青櫻後微微一笑道:“你怎麼來了?這麼晚了該就寢了。”
青櫻見他下巴處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大約是發熱了好幾日未曾好生梳洗所致。他的臉顯得更瘦了,想起落梅有一日的玩笑話說道:“奴婢瞧著皇上愈發像仙人一樣,雖然比昔年瘦了一些,卻更……好看了許多。”
青櫻當時聞言便心頭一震,不覺提高了聲音追問道:“怎麼像仙人?”
仙人是什麼?豈有活人成仙的?青櫻憂心拓跋彥的身體已久,乍然聽到落梅這麼說,觸到了她的心病,卻是嚇了落梅一跳,看了青櫻一眼後才小聲道:“奴婢失言了,萬不該妄談皇上容貌。”
這不過隻是其中的一回,這些時日太醫來回稟的他的身體狀況,她幾近夜不能寐,更不敢在拓跋彥麵上表現出來。
隻是洞察人心如他,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青櫻不太敢看他的眼睛,隻低低答道:“過來看看罷了,也沒什麼大事,說起來你自打回了靖安,我這裏也是事務繁多,也沒好好同你說說話,今夜也不知是怎麼心血來潮想起來了就過來了,既然你睡下了就算了。”她語意中刻意輕描淡寫,絲毫不提他的病情,也不裝作不知他發熱。
拓跋彥讓服侍的宮女扶他坐起來,青櫻這才看到他果真是清瘦了許多,一頭的墨發散在肩上胸前,真有種似真似幻,似乎他不是這世上人的錯覺。
心中猛地一縮,眼淚忍不住就要落下來。拓跋彥也隻作不見,招手朝她笑道:“過來坐一會,可不是許久沒有說話了嗎。”
兩人靜靜相對,說要說話卻其實沒有說什麼話。這些年的歲月,皆在征戰與爭鬥中似水般度過,那是一生中最美的年華,好在記憶中終究是有彼此的,情願傷過痛過,也好過從沒有交集,像一張白紙。
鳳陽宮已在大火中毀去,賀蘭皇後也以身殉國。那一片廢墟硬是留在宮中長達半年。直到拓跋彥的身體狀況好了一些重新理政之後,才下旨將鳳陽宮原址留下的殘垣斷壁盡數除去。
初時禮部官員曾頗有些擔憂,鳳陽宮為曆代皇後的寢宮,突然除去於國體不合。
青櫻卻進言道:“鳳陽宮已成舊事,即便重建也不能修複如初了,放在哪裏讓皇上和太子都徒增傷心。況且先皇後的事跡已經在宮中的起居錄中記載,亦在民間廣為流傳,這個宮室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
帝聞之悅,遂動工平鳳陽宮。
他有他的心思,鳳陽宮留著,總給人以念想,有皇子的妃嬪們無不想攀登上皇後的寶座,不如幹脆除去,免除將來青櫻輔佐伏禮的種種後患。
她亦有她的心思,鳳陽宮的密道深藏著北魏的兩個秘密,亦是皇室的命脈,不管是從那裏遠遁的賀蘭皇後,還是司馬明禹,皆不要想打這個主意對北魏有任何危害。
拓跋彥也並未問過當日司馬明禹是如何在大火中逃脫的。
一日深夜,太子太保慕容青櫻造訪高盛府上,一言不發,跪在了高盛麵前。高盛連忙屏退了眾人,兩人在室中密談了數個時辰,一直守在外麵的高博似乎聽到了哭泣聲,又仿佛不真切。
當日慕容大人縱南朝君主逃走一事,他稟報過父親,父親聞言什麼都沒有說,隻道鳳陽宮並無密道,絕無可能。
父親送慕容大人出來的時候,她依稀聽到慕容大人對父親低聲道謝,父親卻歎道,說什麼謝,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最後也隻有你我陪在皇上身邊。
是啊,歲月如梭,唯有陪伴是真心最有力的證實。過往中再多的恩仇,也盡在時光的流逝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