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三人進到屋內時,那婦人正趴在床邊哭得異常傷心,而床上躺著一個和白羽年紀相仿的年輕人。隻是那人此刻滿臉通紅,額角冒汗,嘴唇因高燒而變得幹裂,他身體偶爾的抽搐能看得出確實是病得不輕。“再這麼燒下去他會死的!快帶他去找大夫!”小石頭幾步跑到床邊,對著那婦人焦急地說道。可那婦人隻是轉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回身抱緊了床上的人,含著淚搖了搖頭道:“沒有用的,那些大夫不肯來。”“不肯來?為什麼不肯來?這些大夫怎麼能這樣!我去找他們!”小石頭一頭衝了出去。“我和你一起去。”夜央說著也是緊皺著眉,抬腳便跟小石頭出去了。屋子裏隻剩下白羽一臉漠然地站在一旁,倒是沒有打算跟著他們去。他緩步走到床邊將那年輕人的衣領拉得敞開些,那婦人似乎並不反感他這樣做。“藥也沒有嗎?”他記得小石頭最初說見到這婦人時便是在藥鋪門口,難道病不給治,連藥也不給開嗎?“怎麼會沒有藥,”那婦人沒有看他,抱著懷中的溯兒低聲抽泣道:“每天都喂了藥,可是一點好轉都沒有。”白羽轉頭看了看桌上,那裏的確放著一個空碗,裏麵已經沒有了湯藥。他走了過去摸了摸碗沿,又拿起來聞了聞,似乎發現了什麼似的反倒不再說話,隻是抱著臂低頭沉思起來。而另一頭,小石頭和夜央已經走到了斷橋邊,隻是那橋還是沒有修好。“這橋怎麼還沒有修啊!橋村的人怎麼回事,大夫也不看病,橋也沒人修!要是老爹在這兒肯定要把他們挨個罵一遍!”小石頭一邊沿著河邊快步走著,嘴裏一邊忍不住嘮叨著。“你看那橋上隻有我們的泥腳印,一看就知道最近肯定沒人來過。這裏這麼偏僻,說不定村裏的人都還不知道這橋斷了呢。”夜央回頭看了一眼那斷橋,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小石頭一路的不滿聲中,兩人總算是繞回了村子,憑著小石頭的記憶一路直奔村中唯一的藥鋪。“咚咚咚”地驚醒了正在睡夢中的掌櫃和夥計們後,小石頭一進那藥鋪便兩步踩上了一把凳子,“啪”地一掌重重地拍在了那張比他人要高出兩個頭的長桌上。這一拍不僅把鋪子裏衣著淩亂的掌櫃和夥計們嚇了一跳,就連夜央也被驚在了一旁,都忘了自己還有半條腿沒有跨過那藥鋪的門檻。“這、這位小爺,您、您有什麼需要嗎?”一個夥計最先反應過來,害怕得咽了口口水,有些敬畏地開口道。“站那麼遠幹什麼!你是大夫嘛?”小石頭大約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那氣勢幾乎要驚醒整條街的人。那夥計看著他這架勢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悄悄退了一步離他更遠了些:“我、我不是,他、他是。”說著,隻見他用手臂肘蹭了蹭一旁略顯富態的一個中年男子。“你是大夫?”也不知是剛剛說那句話使得勁太大還是怎麼的,小石頭說這句話時的聲音明顯低了許多。隻見他從那凳子上利落且熟練地爬了下來,抓過那中年男子的衣袖便道:“帶上你的藥箱跟我走!”“去、去哪?”那大夫顯然剛剛才緩過神來,唯唯諾諾地問道。“救人啊!”當夜央走出村子時都還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的一切,她隻覺得自己甚至都還沒能完全踏進藥鋪,小石頭便已帶著那大夫走了出來。兩人一路健步如飛地走在前麵,而那個體型微微臃腫、看起來還沒睡醒的大夫則是吃力地跟在後麵。“呼,敢問兩位,那病人是家住何處啊?這還得走多久啊?”那大夫快走了兩步,才終於氣喘籲籲地與他們並肩而行。“村子西邊,再過一座橋就到了。”夜央看了看前麵不遠處的影河,轉頭回答道。“啊?西邊?就是深山那一帶?”說著,那大夫頓了頓腳步,語氣有些遲疑:“那邊荒無人煙的,應該沒有人住啊,兩位…不是在開玩笑吧?咦,這橋怎麼斷了?”“還說呢!就是你們不把這橋修好才害得我們要繞這麼遠的路!”說起來,小石頭就來氣:“我們這個樣子看起來像開玩笑嗎!那位夫人的兒子燒得那麼嚴重,你身為醫者怎麼能因為病人住得遠就拒絕看診呢!”“我、我沒有啊——”“哼!不要狡辯了,還是趕緊跟我們走吧!那位哥哥現在危在旦夕呢!”顯然,那大夫任何的解釋都不足以消除小石頭的憤怒,他隻好默默加快了腳步,低頭跟在兩人後麵。“小石頭,你…你剛剛的樣子好像……好像石老爹呢……咦,你怎麼了?”夜央小聲說完這句話後,轉頭卻瞧見小石頭正不停地搓著手。小石頭微紅著臉轉過頭來看著她,悄聲道:“剛剛拍桌子拍得手有點疼……”“……”當兩人重新回到那竹舍時,身後的大夫已是扶著門框,喘得有些挺不起腰。小石頭自然沒能讓他好好歇歇,拉著他不由分說地衝進了裏屋,指揮他坐在了床邊的矮凳上看診。而小石頭自己也沒歇著,眼巴巴地陪著那位夫人等在旁邊,生怕那大夫看得不認真,還時不時地根據自己知道的醫理補充兩句。夜央等在屋子的另一側時,白羽見她神色怪異,便問了一句:“發生了什麼?”“剛剛……”她忍不住把在醫鋪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白羽,可是白羽倒是沒有多驚訝,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小石頭也是個多管閑事的性子。”雖然他的語氣聽起來一樣事不關己,可是夜央卻用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多管閑事?也?聽起來你也不是很討厭多管閑事的人。”白羽沒有回答。就在這時,床邊的三人齊齊鬆了口氣。“你這小孩看起來人小鬼大的不說,沒想到對醫理竟也了解得這麼多。”那大夫說著站了起來,用衣袖擦了擦頭上的汗。“那是當然,我老爹可是夜央城裏最好的大夫!”那婦人在床邊為床上之人擦了擦汗,跟著也站了起來,神情卻仍是緊張和不安:“大夫,我的溯兒他…他真的沒事了嗎?這藥吃了真的就會好了嗎?”“夫人請放心吧,他估摸著是受涼發燒了,隻是因為沒有及時醫治所以才導致這麼嚴重,沒有什麼其他的病狀。”“還不是因為你不肯來看這個哥哥,他才會病得那麼重!”聽著小石頭的埋怨,那大夫倒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樂嗬嗬地笑著道:“哎喲,我的小爺啊,你要知道我每天可是要看很多病人的,橋村這個地方雖不大,但是大大小小的病患倒是不少!這麼偏遠的深山我怎麼能常來呢?想來一定是這位夫人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忙著看診呢,這才……”“不打緊不打緊,隻要治好了我的溯兒您就是我的大恩人!還有這位小石頭,真的謝謝你。”說著,那婦人十分誠懇地彎下腰去,對小石頭和大夫行了個大禮。“哎喲,受不起啊受不起。那在下就先告辭了,至於這個抓藥和珍——”那大夫話說了一半就立刻被小石頭打斷。“我去抓我去抓!我以前在老爹的藥鋪就是專門抓藥的!”說完,小石頭便拉著他二話不說地往外麵走,走著還不忘對夜央他們喊道:“阿央姐姐,阿羽哥哥,我去去就回!”夜央看著小石頭離去的背影隻無奈地笑笑,倒是白羽此時正盯著守在床邊的那婦人出神。“好像自你見到這位夫人,你就有些奇怪。你在想些什麼?”夜央看著白羽,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這位夫人有點不對勁。”“不對勁?我倒覺得她很正常啊。守在生病的兒子身旁難道不是一個母親會做的事嗎?”夜央看向床邊,此時那婦人一隻手正輕輕撫著溯兒的鬢角,另一隻手則是緊緊握著他的手。白羽搖了搖頭,回過頭來看著夜央,異常認真地說道:“就是這樣沒日沒夜的守護讓人覺得太奇怪了。”夜央顯然沒懂他的意思,卻見他看了一眼床邊的母子,轉頭出了裏屋,於是也跟了出去。白羽就在竹舍的門口等著她,眼睛卻是看向不遠處落在影河上的夕陽餘暉。夜央走到他身邊,沒有開口,因為她知道白羽會坦白地告訴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兩人有了這樣的默契,她開始相信白羽說的每一句話,相信他不會騙她,更相信他的直覺不會毫無道理。“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這間竹舍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打掃過了,”白羽說著,伸手摸了摸門框,抬起手來讓夜央看到他那修手手指上布滿的灰層。“而且昨夜我們剛到的時候,竹舍後的那幾桶水也可以看得出來許久沒有換過了。還有桌上的那隻碗,我問過那位夫人,她說她每天都有煮藥喂藥。若是這樣,那碗裏應該滿是藥味,可是我沒有聞到。”“你是說……你不是不相信……”聽他這麼一說,夜央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不,我不是指鬼怪。我隻是覺得這位夫人可能一直這樣沒日沒夜地守在床邊,甚至這幾天沒有吃過飯也沒有睡過覺。她神誌上可能已經開始恍惚,比如站在藥鋪門口卻不知道藥鋪在哪,比如以為她的懷裏有饅頭,比如她以為她熬了藥……”“所以那天小石頭才什麼都沒有拿到就回來了,這也解釋得通為什麼這個溯兒病了這麼久卻還沒有好。這麼說來,這樣一位母親倒是讓人心生敬佩,隻是又有些讓人擔憂。”夜央說著側頭看了看裏屋。“與其說是令人擔憂,不如說是讓人害怕。人是有多麼強烈的意念才能支撐著自己這樣拋棄一切地去守護另一個人,”白羽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眼神黯淡得看不見底:“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