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玦的話音剛落,阿昊頓時火上心頭,瞪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隻見他猛地抽出身上隨聲攜帶的刻刀,果決地一刀劃在自己的右臂上,隻見鮮血立刻從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口中溢出。“阿昊!”阿玦驚呼一聲,掙紮想撲過去,可最終隻從床上摔落到了地上。她伸長手想去觸碰他,亦如當年毫不猶豫地撲向沼澤那般,可兩人之間卻始終差了些距離。阿昊左手依舊舉著刀,隻是此時不知是因憤怒還是疼痛而有些顫抖。他微微側過身,讓她看清他右臂上那道傷口,忍著痛開口道:“阿玦,你記住,當年的阿昊也是為了你才會變成如今這樣,我們誰也不欠誰。”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臉上的表情不再猙獰。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阿玦從他紅了的眼眶中看到了她從未看過的脆弱和無助:“我隻是太過害怕失去你,害怕到已經瘋了。可你為什麼不信我?阿玦,你為什麼不信我?”說完,阿昊轉身離開了那間屋子,伴著手中染血的刻刀落地時發出的清脆響聲。“自那一晚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阿昊。後來我拚了命地喝藥,想養好自己的身體去找他,可我又怕哪一日他回來卻發現我又出去了,我怕他會找不到我,所以我不敢離開,隻敢每夜提著這盞當初他送給我的花燈,在這裏等他。”阿玦說完,看了看手中被風吹得晃晃悠悠的琉璃花燈,那光不算耀眼,可至少能照亮腳下的路。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我時常在想,當時的我是不是太固執?我那樣阻他,是不是錯了?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是因為我不信他能找到治愈我的方法,所以才導致了今日的局麵?仔細想想,他其實是因為不能忍受十年後沒有我的日子才會變得那樣。若是當日我沒有阻他,或許他早已找到了醫治我的方法,也許早就回來了。”聽了她的故事,夜央和白羽一時都低頭不語,唯有年紀尚小的小石頭好奇地問道:“夫人,你在這裏等了那個阿昊多久啦?他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嗎?”“我等了他十八年。”阿玦的口吻十分平靜,似乎完全不記得時光在她麵前異於常人的漫長。“可是老爹不是說你隻能活十年嗎?”聽到小石頭的疑問,阿玦麵帶微笑,眼神卻是暗淡地望著遠方:“是啊,我也以為我隻能活個十年,心裏總想著十年裏他總會回來的。可是當我等到第十個年頭的時候,他卻沒有回來過。可我不忍心還沒見他一麵跟他好好道個別,更不忍心他回來後看不見我的身影,於是我就硬撐著,想著多等一年,就一年,他一定會回來。這樣想著便等到第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一直到現在,可他還是沒有回來。”“那你後悔嗎?”問出這句話時,夜央覺得風中都夾雜著苦澀的味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指的是阿玦十八年的等待還是她和阿昊的感情,可是無論哪一種,她隻是打心底希望他們可以有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至少,可以有一次冷靜地坐下來好好說話的機會。阿玦緩緩轉過身來,提起手中的花燈照亮了夜央清秀的臉龐。她沒有回答夜央的問題,而是看著她道:“年少時總道兩不相負。殊不知,我之不負卻非他之所願,他之不負也非我之所盼,而就是這非願非盼,竟成了我們互相傷害的理由。”一時話畢,周遭又重新安靜下來,隻能聽見穀地裏蟲鳴互相呼應的聲音。三人沉默地陪著她站了會,便打算告辭離去。“姑娘,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看著你,我總能想到我剛遇到阿昊的時候。你們此去應該要經過別的村莊吧,若是你們能遇見我的阿昊,能不能替我跟他說一句,就說……就說,我一定會活著等他回來救我。”眼前的老婦人深深地彎下腰去,似乎想將心底的期冀全部交予他們。夜央上前一步扶起她,點了點頭應了。“你在想什麼?”三人又穿行在夜晚重新彙聚在一起的田地裏,身旁一株株高大的作物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夜央發覺自從聽了阿玦的故事後,白羽就一直低頭沉默著。“兩不相負……非願非盼麼……”許久之後,白羽才喃喃出聲,可說出的話卻又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夜央細細咀嚼了一下這幾個字,低聲道:“我其實有點不明白。”說著,她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白羽應聲看向了她,示意她說下去。“雖然我知道阿昊不將阿玦帶在身邊是因為體諒她體弱,不便奔波勞累。可是她寧願陪他一起在外奔波,也不願一個人被丟在家中。其實她從頭至尾隻是希望陪在他身邊罷了,可為何阿昊就是不明白。”“堂堂七尺男兒,自然不願讓心愛的女子跟著他受累。他不過是盡自己的可能做了一個最好的安排。”白羽的語氣沒有一絲同情甚至憐憫。“你們男子都是這般自負嗎?也許你們口中最好的安排,在女子看來不過是自私的主張罷了。為何說都不說一聲便要安排他人的人生?”夜央語氣不知為何夾雜了一絲責怪,而更多的卻是替阿玦感到不值。白羽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是突然道:“若我是阿昊,也會一人去尋那法子,可他錯就錯在不該告訴她。有些事情,若是不知道,反而不會那麼糾結痛苦。”夜央轉頭看向白羽,在黑暗中卻看到他絕決的目光和一閃而過的……後悔。後悔?夜央在心中愣了一下,像白羽這樣從做事果決之人,竟也有能讓他後悔的事?“阿央姐姐,阿羽哥哥!你們快點啊!”小石頭在前麵看到他們兩人慢吞吞地走著,忍不住有些著急。他這一喊倒是驚起了田裏偷吃糧食的兩三隻鳥雀,隻見它們慌張地撲動著翅膀從夜央和白羽的頭上飛過。白羽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那鳥雀,卻猛地停下了腳步,順帶攔下一旁正走著的夜央。“怎麼了?”夜央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卻見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待會帶小石頭先走。”此話一出夜央立刻明白了白羽所指。若非她猜的沒錯,他們已走入了他人的埋伏之中。而不管來者是何人,總歸對他們不會有利。“小石頭,過來。”夜央低聲喚向小石頭。小石頭聽見她的呼聲也放下了手中正準備扒開的一把稻穗,眨巴著眼睛走過來,顯然沒弄清他們兩人神情為何這般嚴肅。“哼!女兒,王爵大人,這就想走了嗎?”還未等到小石頭走過去,周圍卻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而那聲音聽著有些耳熟。隨之出現的,還有將夜央和白羽重重圍起的一圈手持兵刃的‘丫鬟們’和幾個蒙麵的黑衣殺手。“你們?”白羽皺了皺眉頭,可這話卻不像是對著那冒牌的張夫人,倒像是對著那幾個殺手。“我們?我們怎麼了?我們能活到現在,那還得謝謝王爵大人那天的不殺之恩啊!”那張夫人的身旁還站著那故莊麵館的小二,而事到如今,這兩人都已早不是初見時的裝束。那小二見夜央和小石頭看到他都麵露驚異,臉上皮笑肉不笑地道:“事情破敗,我們本想著逃走,可哪知遇到了這幾位蒙麵小哥。我說,客官們呐,你們的命可真是值錢,竟有這麼多人都想要!”“你……那天你是故意引我們去張府的?我們來之前你便已經知曉了我們的情況,所以才——”“嘿,姑娘還真是聰明!我那天還以為姑娘不通世事,沒想到竟是一點就通嘛!不過這樣的話,事情也就好辦了。姑娘,其實我們也不想傷害你們,隻是這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沒有完成,我們也不能空手而歸,你說是不?我看你身旁這位公子身上的葉幣倒也不少,不如貢獻給我們點,我們也好回去交差!咱拿了葉幣就走人,絕不參與你們與這幾位小哥的糾葛,如何?”那小二雖說此刻已是一身常人打扮,可說起話來仍是改不掉那諂媚的語氣。“想得美。”夜央說完還不及眾人反應,衝過去拉起小石頭便從兩個女強盜中間鑽了過去。“給我追!把那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死丫頭給我抓回來!”見夜央和小石頭已跑出了眾人的包圍,張夫人頓時火冒三丈,張牙舞爪地指揮著手下攔下他們。“啊!”一聲慘叫聲在慌亂的人群中響起,沒有人看清白羽是如何出劍的,隻是見黑夜裏一道紅色的火焰閃過,那小二已是身首異處。白羽緩緩舉起那還染著鮮血的劍,飛身擋在眾人的麵前,眼神如利刃般睥睨著每一個人。所有人都被他無情的眼神和手中的黑劍鎮住了,一時間都忘了去追已經跑遠的夜央和小石頭。“還愣著幹什麼!給我上!”張夫人一聲怒吼,拉開了一場血戰的序幕,一聲聲慘叫在安靜的穀地裏接連響起。“呼……呼……阿央姐姐……差不多了吧……他們應該不會追來了吧!”也不知跑了多久,小石頭感覺自己再也跑不動了,於是氣喘籲籲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旁的夜央也彎著腰大口地喘著氣,而此時已經聽不到後方傳來的慘叫聲。她看了看四周,他們好像不知不覺地闖入一片樹林中。樹林裏萬籟俱靜,連聲鳥叫都聽不到,若是有人來,想必也能聽得很清楚吧?“呼……”想到這,夜央才敢長長地鬆了口氣。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大汗淋漓的小石頭道:“這林子裏應該暫時是安全的。小石頭,你先在這裏歇息一下,我去附近打點水來。”“我跟你一起去!”小石頭說著便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並不聽話,賴在地上跟他的意願進行抗爭。夜央看了一眼小石頭顫抖著的小短腿,笑了笑道:“你還是找個大樹靠一下吧,我去看一下,若是沒有找到水源馬上就回來。”小石頭無奈,隻能爬到一顆老樹的樹根處倚著,看著夜央的背影消失在樹林深處。夜央在樹林裏也不敢亂走,隻順著月亮落下的方向摸索,想著回來時也方便一些。走了許久都沒見到水源,就在她準備折返的時候,卻聽到了極輕地自林子外傳來的水流聲。正想朝那方向走去,卻突然感到一個尖銳的物體抵住了自己的後背:“不要動。”那是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不是張夫人。她的聲音比張夫人聽上去年輕得多,同時也危險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