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爵陛下可還說了什麼?”夜央說完便打了個寒顫,卻沒有停止跟隨白羽的步伐。此時,兩人正向幽溟山頂的方向走去,不知為何,越往上走,夜央越發覺得有些寒冷。那種寒冷不是自肌膚傳來,而是來自於腳底,仿佛腳下的土地裏藏著什麼東西。白羽並沒有立刻回答夜央的問題,而是突然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過頭,似乎在仔細辨認身後的聲響。他自出城後便時不時地突然停下來,仿佛身後有人一般,可夜央卻並未聽到什麼動靜。兩人此刻被高大的焦流樹環繞著,腳下可以照明的幽溟草早已沒了蹤影。本就是摸黑前行,再加上白羽一路上都是如此警惕,害得夜央也一直緊繃著神經。她不禁想到不久之前在醫鋪前給她送行的夜衣,雖然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笑著目送她遠去,可是至少那笑容能讓她覺得溫暖,而眼前這個人……“皇爵陛下說你的夫君確已亡故,不忍你年紀輕輕便去守寡,所以派我護送你回家。”似乎確認了身後沒有了動靜,白羽才重新向前走去。“真的找不到了嗎?”他的話生生打消了夜央一直執著的念頭。她隻能淡淡地歎口氣,接著說道:“可我不記得我的家鄉在哪裏。”“根據你所進城的日子和幻土移動的規律,皇爵陛下推測你應該是故莊人。按這幾日幻土移動的方向,今日翻過幽溟山,明日再走一段路便能到了。”聽了他說的話,夜央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側頭瞟了他一眼。想來這是她認識白羽以來,聽他說的字數最多的話了。“幻土移動的位置……你都記得?”似見他今夜話多了一些,夜央忍不住便想多問問。白羽沒有回答她,而是又停下了腳步,徹底地轉過頭去看身後的路。夜央怕是身後又來了上次那些黑衣人,於是也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回過頭去。身後仿佛除了一棵棵筆直的樹幹外什麼都沒有,但在那格外漆黑的地方又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因為茂密的焦流樹葉遮蓋了夜空,也擋住了微風,樹林裏可謂是靜得能聽見蟲爬的聲音,然而剛剛來的路上夜央並未看到任何蟲豸或野獸。這次白羽停下的時間格外長,長到夜央都忍不住豎起耳朵,仔細查找任何足以讓白羽停下腳步的聲音。忽然間,她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聲響,那聲音如同一粒粒砂礫打磨地麵,極其詭異。兩人現在的位置已近山頂,她心中本就寒意漸濃,此刻聽到那聲音更是覺得全身冰涼。那到底是什麼?正想著,卻聽見白羽對著那漆黑的地方冷冷道:“出來吧。”聽了白羽的話,那聲響果然大起來。緊接著夜央便看到那團漆黑似乎慢慢站了起來,有了形狀,而且那形狀有些眼熟……“哎,我就知道騙不過阿羽哥哥!”小石頭一把掀開身上的黑布,似有些可惜般地歎了口氣,向夜央他們走來。見到是他,夜央一下子明白過來,心中算是鬆了口氣,問道:“你一路都跟著我們?”“恩!”小石頭背著小小的包袱走到夜央身邊,雖然被發現了,麵上卻是有些興奮的。他轉過頭去對著白羽問道:“阿羽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了,所以才沒有直接出手?”聽了小石頭的話,夜央才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看著白羽,眼中有些許驚異:“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讓他回去?”白羽對著小石頭點了點頭,又看了夜央一眼,轉身繼續向山頂走去:“最初隻確定來人沒有敵意,後來才知道。”“難道你不打算讓他回去?他跟著我們遇到危險了怎麼辦?”夜央大步向前追上了白羽,與他並肩而行,小石頭則緊跟在他們的身後。“阿央姐姐,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況且你就看在我是一路趴在地上跟著你們的份上,不要讓我回去嘛好不好?”“你說……你是爬著過來的?”夜央驚得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看小石頭,這才看到他全身上下確實是滿身泥土,原來那砂礫的聲音竟是這樣來的。她不禁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想責怪小石頭卻又不忍心,隻好看著白羽道:“你難道是因為看他這麼‘努力’所以才讓他一直跟著我們?”“他想跟便跟,隻要不影響你返鄉,與我無關。”雖說白羽今晚話多了些,可畢竟對她的態度還是有些疏遠的。小石頭聞言自然是高興地衝到了兩人前麵,意圖為兩人帶路。此時他們已經快到山頂了,返程想必又要耗上許多時間,白羽定然也不會答應,所以夜央無奈之下也隻能暫時同意小石頭和他們一起。但她再三強調,一旦到了夜央城便會找人再另行送小石頭回夜央城。有了小石頭,路上的氣氛似乎不再那麼緊張了,兩人一路聊著天倒也不覺得山高路遠了,而不知是不是和小石頭親近一些的原因,白羽在一旁偶爾也會搭搭話了。三人走了一段路,便到了山頂。之所以知道已到了山頂,是因為幽溟山的頂上沒有任何樹木,而是一大片的幽溟草地。夜央想起來,這裏便是十五那日的琉璃花燈上最後那個場景裏溟王坐著仰望夜空的地方。隻是這草地比那燈上的真實且震撼多了。一直走著夜路,好不容易適應了林子的黑暗,突然眼前便出現一片暗綠光景的海洋,接著是視野開闊的明朗夜空,這種感受並非是平常能體會到的。夜央看著那草地中一點一點的光點,視線竟突然有些模糊,恍惚間能看到兩個身影。那是一男一女,男的身著幽藍衣裳,女的身著月粉色小襖。咦?那不正是溟王和那日自己在琉璃石地板上所見的女子嗎?這女子恐怕便是傳聞中溟王所愛的那位女子了。夜央此刻全身心投入了眼前的畫麵中,似乎完全沒注意自己已停下了腳步,更沒聽到身旁小石頭的呼喚。眼前的畫麵中,溟王和那女子皆是背對夜央而立,他們正站在眼前這塊土地上,隻是那時似乎還沒有這一片幽溟草。溟王迎風而立,手握著夜叉,而那女子站在他身後,也是婷婷而立,兩人的身影看起來十分般配。可就在夜央想象畫麵中兩人相處的美好氣氛時,她卻看到那女子自腰後亮出了一把匕首。那是一把鏤刻著繁複花紋的匕首,那花紋的樣式如同藤蔓,延伸在匕身的兩側。花紋處散發的光芒如同月光一般,雖美得如夢如幻卻讓人微微心涼。隻見那女子緩緩走向溟王身後,而溟王似乎對她毫無防備,甚至沒有轉身看一眼她。大約在溟王身後一寸的地方,那女子停下了腳步,夜央感覺她說了什麼但自己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那女子慢慢抬起手,將匕首對準溟王後心的位置,正當夜央以為她要用力刺下去時,她卻頓住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手在顫抖,那匕首的位置竟偏離了原本精準的估量。那女子側過身來,臉卻是仰望著溟王,突然間,她的一手扶住了溟王在她那側持夜叉的手臂,而另一隻拿著匕首的手猛地抬高,接著猛地朝那明顯錯誤的位置落下……“……夜央……夜央……夜央!”一個冰冷卻帶著一絲焦慮的聲音讓夜央頓時清醒過來,眼前的畫麵頓時全部消失。在那畫麵的最後一幕,夜央好像看到了女子模糊的側臉上流下了一串映著月光的液體。雖然沒有看到後麵的場景,可是夜央心中已經明白這應是溟王傳說中那女子背叛溟王的那個部分。“你怎麼了?”雖然夜央的眼神清明起來,可是她仍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白羽意識到了她有些不對勁。“我覺得,我好像能看到一些畫麵,一些……很奇怪的畫麵。”夜央沉思了半響後,才猶豫著答道。小石頭方才在一旁叫了她許久都不見她回答,早就有些焦急:“阿央姐姐,你沒事吧?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突然停下,喊你也沒反應,你的手也是冰涼的,簡直像……像……可嚇死我了!幸好還是阿羽哥哥喊醒了你!”夜央這才想起來剛剛那個聲音好像確實是白羽的,這貌似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吧?夜央側過頭去,還有些發愣似的對他低低說了聲“謝謝。”“你看到了什麼?”白羽似乎隻聽到了她前麵的話,看著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夜央側著頭想了想,之前看到的畫麵此刻在腦海中竟然已開始模糊,致使她隻能說出個大概:“嗯……我好像看到了溟王陛下……還有一個女子……那女子掏出匕首要殺他……然後就刺了下去……可她好像哭了……其他的記不起來了。”隨著夜央斷斷續續地述說,白羽的冷漠的臉上竟漸漸顯出了震驚。他盯著夜央的眼睛看了好久,似乎借她的眼睛看穿她的靈魂一般。他眼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但那一絲無法捕捉的情緒卻讓夜央心中的寒冷更加沉重。那是什麼?她不知道。“記不起來便算了,若是重要自會記起來。”白羽終是恢複了本來冷漠的神情,一句話讓小石頭到嘴邊的好奇心給憋了回去。隻見他忽的轉過身去,走到了草地的邊緣,指著山的另一側說道:“那邊的光亮就是故莊了,我們天明之前從這裏下山然後休息,大約明晚的時候,故莊所在的幻土便會朝我們這裏移來,隻需走些許路程便可以到達了。”夜央此時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剛剛的畫麵現在也隻剩個大概,便也不再糾結。她走到白羽身旁,低頭看了看山下他指的方向。那裏確實有個小村莊的模樣,村莊裏分散著點點光亮,尤其是那村口的地方,似乎有盞孤燈格外顯眼。那裏便是她的家鄉嗎?如此就要回家了嗎?若真是找到了自己的家,又該如何讓爹娘麵對現在這個記憶全無的她?懷著些許激動、疑惑和擔憂,夜央一行三人朝著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