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已經漸亮,夜央躺在床上,雖然感覺已很是疲憊,然而卻如何也睡不著。她方才又將自己來時的經曆講給了石老爹他們聽,可石老爹和夜衣兩人聽完均是什麼話都沒有說,隻讓她今日先歇息。因為後院沒有多的房間,所以夜央現在住的還是夜衣以前住的房間,房內一股淡淡的藥香彌漫。而此刻,在診堂裏,夜衣卻還沒有離開。他正站在長櫃前看著石老爹將那櫃上的零散藥材一樣一樣地放入它們應在的小抽屜中。“石老頭,她到底如何?方才我見你似不願在她麵前說,所以也就沒再追問。可你知道的,這個問題不僅是我想知道,也是那個人想知道的。”夜衣長衣而立,說話時雖麵帶微笑,可不再讓人感到親切,而是無處不散發著皇族的威嚴。“哎。”石老爹長歎一聲氣,此時也不再像看診時言辭那麼激烈,而是小聲道:“已經確定是她了?這姑娘好像與我們有些不同。”夜衣點點頭,眼睛卻看著石老爹身後大大小小的抽屜,神色有些沉重:“是她無疑。那個人讓我那時候去幽溟山,結果就恰好遇到了她,並且我還在那裏看到了那群人。你也知道他們從不會特意去追殺一個人,除非……”夜衣沒有說出後麵的話,但石老爹也已了然地對他點了點頭,可接著卻有些擔憂道:“可是你救了她?這似乎違逆了那個人的意思,不知道這對你是否會有影響?”“不用擔心。我已經是眾所周知的皇子了,他不能拿我如何。再說了,你也知道那個人的心思不是你我能揣度,說不定下一秒他便轉了念頭,畢竟今晚都沒有再看到那群人。”說完夜衣低頭沉思起來,嘴上雖這麼說,可心裏卻開始猜度,若是那個人真的轉了念頭,事情接下來會如何?“哎,還是小心為妙。你呀,還是心地太善良。”說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背過身去將幾根幽溟草放進了抽屜,那草葉似剛摘下來一般還發著暗綠色的光。“她當時的境遇讓我想起以前罷了。”不知是想起了過去還是想起了夜央,夜衣有些出神,然而隻是刹那後他的眼神又明亮起來:“對了,石老爹,你方才說她和我們不一樣?”“恩,我先前替她把脈時還沒注意,後來再探她脈象才發現。”石老爹撫著自己那撮短白胡子,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來轉去:“她的脈象竟在變化。最初時變化十分細微所以不易察覺,可方才我一探,竟發現那脈象已和之前不同。你也知,我們的脈象乃是天定,不應有變,哪怕是你和小石頭這樣的良擇之人也是不會變的。可她……這等異象我看診這麼多年從未見過,更不知緣由。”良擇,是夜央城子民對一類特別之人的稱呼。這類人生來便注定不平凡,身上往往有與他人不同之處,或是記憶超然,或是身負怪力,或是在某一方麵生來懷有異能,如夜衣對花草蟲豸有靈敏感應一般。良擇的誕生不分貴賤,並非皇族人人有之,也並非平民而不能得之,是以被認為是上天的抉擇。普通的夜央城子民家中若能誕下一良擇之人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一般會告知鄰裏,共同慶賀。“脈象變化嗎?”夜衣一隻環在胸前,另一隻手支著下頜,似若有所思。“那依你所見她也是良擇嗎?可我從未聽說哪位良擇的能力是脈象變化,這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作用。”“我看她十有八九是個良擇,但這脈象變化也許並非是她的奇異之處。通過方才她述說時的神態言語,我倒覺得這脈象變化是在預示著她良擇能力的蘇醒。你今夜跟她相處如此之久,可見她有何特別之處?”“特別之處啊,”夜衣忽然笑了起來,道:“說起來倒是挺多的。我初見她便覺得她身上有股超凡脫俗的淡然冷靜,可相處了一會後又覺得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感知,慢慢地也會驚訝害怕,感覺就如同一個姍姍學步的嬰孩,在一點點學習。”“如此說來,這許是她良擇能力醒來的征兆吧。隻是這仍是很奇怪啊!按理來說,良擇的能力應當生來便有所體現,為何這姑娘……”說到這,石老爹隻感覺自己又是滿心疑問。“這我也不知道,不過她確實是很特別。”夜衣也是滿臉疑惑地搖了搖頭,可片刻後又想起了什麼,道:“對了,今日還有件事我十分在意。今日我們看花燈之時,她曾低頭看著腳下的琉璃石地麵出神,那模樣似乎在那石頭中看見了什麼似的。”“那你可曾問她看到了什麼?”“不曾,我當時並未想到這一層,如今想來,她或許能看到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石老爹扶著自己的胡子,半響才道:“這也有可能,之前也曾聽說城中有良擇能依附媒介看到些非常人能見之事物,隻是不知道這姑娘又是依托的什麼物品又能看到些什麼……也罷,這倒也不用心急,若她真是良擇,這些大概日後便能知曉了。”夜衣聽聞也讚同地點了點頭,而後告辭了石老爹,迎著新升的日光離開了醫鋪。夜央睜開眼的時候,天還是亮著的。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隻記得前一秒自己似乎還在床上被那晨光擾得翻來覆去不得入睡,可後一秒意識就開始模糊。其間還隱約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房門口經過。她起身開了門走到了院中,抬眼看了看天邊,隻見太陽此刻已是西落之勢,大約已是下午近黃昏之時。院子極靜,隻能聽到樹間鳥兒的幾聲鳴叫。夜央循聲望去,這才記起昨夜回房時太匆忙都還未仔細欣賞這院中景致。四方的院落中央是一個沒有水的圓形池塘,池塘邊緣用青磚圍起,而空蕩的池塘中央竟種了一棵參天大樹,那鳥鳴聲便是從樹上傳來。夜央好奇地繞著那池塘走了一圈,隻見池塘底部的泥土尚有些濕潤,有的地方已生出些許青苔。遙遙看了一眼那棵大樹的根部,也是呈現出深褐色長期被水浸泡的樣子。咦?看起來分明這池塘應是有水的,為何此刻又不見水?夜央順著那樹粗大的枝幹看上去。這棵樹與焦流樹不同,從距根部不遠的下層起便有長長的如觸手般的枝葉向四周延伸,這枝葉一層又一層地從下層長到了上層直至頂部,整棵樹呈現一把傘狀。隻是又許是那枝幹太長太細,許多耷拉下來,垂到了池塘裏,如同那傘沿紮了一圈翠色流蘇。夜央看著那樹的葉子綠得發翠,正想踏進那池塘裏摘一片看看,卻發現衣角被人拽住。她回頭一看,卻見小石頭正紅著臉仰頭看著她。“小石頭?”夜央收回了步子,裝過身去低頭看著他。小石頭見她轉過身來,連忙鬆了手,退後了一步,眼睛卻不敢看著她,低著頭道:“阿央姐姐,那個……那個池塘很滑的,進去會摔跤的……摔了跤很疼的。”夜央聽了他的話,回頭看了一眼那池塘,這才注意那底部雖有泥土覆蓋,可原來下麵竟由一層石板鋪就,泥土薄一點的地方還是隱約能看到光滑的石壁。“謝謝你,”夜央回過頭來看著他,臉上卻是有些疑惑:“不過,小石頭,你為什麼每次看到我都有些臉紅呢?”她其實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聽到這句話,小石頭臉上更是燒成一片,神色有些慌張,低著頭拉著自己衣角扭捏了半天才喃喃道:“因為……因為……阿央姐姐身上有種我娘的感覺……”“什麼?”夜央低下了頭去。她不是驚訝,是確實沒有聽清小石頭剛剛說的什麼。可似乎小石頭誤解了她的意思,慌忙擺著手,小臉頓時有紅轉白:“啊……我、我不是說阿央姐姐像娘……呃,不對……不是說阿央姐姐長得老……哎喲,不是不是,是阿央姐姐很年輕,隻是身上有種娘的熟悉感……”雖然小石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些什麼,可是夜央還是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他的意思。看著眼前小小的人兒慌張的樣子,她忍不住輕笑出聲,道:“行啦,我知道你是覺得我身上有你娘的氣息是嗎?”小石頭看著她的笑微微發愣,點了點頭。自從昨晚見了這個姐姐以來,他好像就沒有看過她笑,對夜衣哥哥也沒有。在他眼中,這個姐姐的神色總是淡淡的,可現在卻突然笑了,而且笑得那麼好看,那麼親切。“阿央姐姐,你笑起來也像娘……”他呆呆地說著。“是麼,”夜央也不知道為何對著小石頭會比對著其他人更加親切一些,許是他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孩子吧。“那你娘呢?”才問完,夜央便有些後悔,因為小石頭聞言便低下了頭。他眼眶已經微微發紅了:“娘、娘和爹不要小石頭了,因為小石頭是個怪胎……他們把小石頭丟在了幽溟山上,後來小石頭碰到了石老爹才活了下來……”夜央聽完他的話心中一沉。這麼小的孩子被生身父母丟在了那個黑漆漆的大山裏,想必很害怕吧?也不知道餓了幾天才被救下,可如果當初不是石老爹,眼前這個可愛的孩子是不是也就死了呢?自己當初在那山中被追殺時心內其實也是有些害怕的……想起被追殺,夜央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走了過去,伸手撫了撫小石頭的頭,安慰他道:“小石頭,不要難過了,你若願意,也可以把我當作你娘,如何?”隻見小石頭聞言猛地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由白轉紅,有些激動道:“真的嗎?真的嗎?”夜央本是安慰,沒想到他如此認真,隻好道:“恩,雖然我沒有做過別人的娘,也不記得我娘是什麼樣子了,但是我會對你好的,不過稱呼上你還是喊我姐姐的好。”夜央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攬上這麼個活,但是眼下話已出口不好挽回,再加上她本就從心底覺得小石頭會是個乖巧的孩子,也就這樣應了。小石頭點點頭,高興地跑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又蹦又跳,夜央也任他拉著,臉上難得帶了點笑容。好不容易等小石頭平靜下來,夜央才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太陽快落山了,連忙道:“哦,對了,小石頭,你如果現在有空的話,陪我去城外一趟好不好?我想起還有點事要辦。”小石頭聞言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帶著她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