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的時候身在一頂花轎當中,隻感覺頭有些昏沉,亮光隱隱從眼前的紅布下方透出,耳邊似乎能聽到花轎外媒婆的叫嚷。四肢有些乏力,她緩緩扯下了紅色的蓋頭,讓更多的亮光進入眼簾。此刻花轎外的聲音似乎也清晰了許多,她靠在精心雕琢著花鳥圖案的隔窗旁,勉強用手指透過那窗棱掀起一處簾角,眼睛則死死看向那小片明媚陽光投進來的地方。這動作看起來像極了一個猥瑣的小偷,不過她現在也不顧不上這麼多了。“走快點走快點了啊!”著一身豔俗紅色衣裳的媒婆一邊大聲向轎夫們嚷嚷,一邊還不忘用拿著一方帕子去扶扶她頭上今早出門前在路邊摘下的山茶花。那一身紅色真讓累得氣喘籲籲的轎夫們作嘔,可憐他們趕了一天的路,如今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隻得翻翻白眼。媒婆自是不會理會他們的反應,繼續扶著她的山茶花,腳下健步如飛,嘴裏還念念有詞:“不是我催你們,是王爵大人趕著要人!是王爵大人!你們也是知道的,我一個媒婆要是能說了算,怎麼也不會大白天的讓你們送人!咱們這白天要趕幾個時辰的路到了晚上,怕是一個時辰就到了!可是我也沒辦法,若不是王爵大人突然這麼急著要送新娘子過來,咱們也不用這麼辛苦不是!不是我說……”聽著媒婆這麼嘮叨,她突然為轎夫們感到可憐,不過想來若是趕上幾個時辰的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怕這群轎夫也是很無聊。她靜靜打量著他們經過的路途,竟發現一路上不說連個人都沒有,就是連座山都看不見,周圍竟是一片荒野。龜裂的土地上偶爾能看見一兩株不知名的植物,也偶爾會有一兩隻烏鴉飛下停在岩石上,隻有在極遠處,雲層覆蓋處隱約能看見一座大山。這是什麼地方,竟然連棵樹都沒有,她想著,便放下了簾子。不對!她這才發現自己腦袋一片空白,為何自己會在這頂花轎上?這裏又是哪裏?她努力地回想著,卻發現連自己姓誰名誰都不記不起來。那感覺並不痛苦,隻是有些空蕩,於是她皺起眉閉上眼苦苦地回想。就在這時,花轎的門簾被人悄悄拉起一側,一大束強光讓她猛地睜開眼,似乎還有些不適應。“喲!姑娘,你怎地就把這蓋頭給掀了!這還沒到婆家呢,這蓋頭不能掀不能掀!”說著她便示意兩邊的轎夫停下,伸手要去給她將蓋頭戴上。轎夫們趕了一天的路,自然是累的出奇,見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休息,放下轎子便席地而坐,連忙擦去滿頭大汗。“我說姑娘啊,這就快到了。您在忍忍吧,這到了王爵大人的府上您可就享福了喲!”媒婆為她戴上蓋頭,還不忘梳理了一下蓋頭四角的流蘇,深怕到時被人開出這蓋頭掀起來過的痕跡。“王爵大人?這位大人叫王爵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時竟有些別扭,雖然那是一個很空靈的嗓音。媒婆聽著她這話,手上的動作竟頓了頓,但好歹也是見過許多場麵的人,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連忙神態自若地解釋道:“姑娘可是說笑呢!王爵大人就是王爵大人,這王爵隻是大人他的地位,怎地會是姓名呢?”“哦,那這位大人叫什麼呢?”她依舊執著地問著,蓋頭下的麵容是一臉的稚嫩,可惜媒婆自然是看不到。“這個,王爵大人的名諱我們這些人怎麼會知道!姑娘您馬上要嫁過去做他的妻子,到時您自己去問就知道啦!”說完,媒婆不慌不忙卻又極度迅速地放下轎簾,眼神則示意轎夫們快快起身趕路。轎夫雖然屁股才剛落地沒多久,卻也不敢馬虎,隻得咬著牙起身。媒婆邊走著邊盤算著:嘿,敢情這姑娘竟是個傻子,也不知這王爵大人知道不知道。待會到了可得多要點媒錢,要了就趕緊走人,免得他們發現了還不得讓我去退人,萬一連帶著我的媒錢一起退了得多不劃算!越盤算著媒婆越覺得這筆生意有些不妥,雖說王爵大人承諾過必賞萬貝,可若是知道這姑娘是個傻子……思忖再三,媒婆隻得轉頭催著幾個轎夫再快些,眼下唯有先將這姑娘送過去再說了。回頭之際卻聽見轎內傳出輕微的聲響,原來是新娘子用手輕輕的扣著窗棱,似是想引起媒婆的注意。媒婆放慢腳速靠了過去,執著帕子的手微微拉起隔窗處的花簾,客客氣氣地問道:“姑娘,還有什麼事嗎?”嘴上雖問著,腳下的步子卻沒停過,始終和轎子保持一致。“大娘,聽你剛剛說得話,你也沒見過王爵大人嗎?”她聲音輕軟,語氣有些猶豫。因蓋頭遮住了臉,又隔著小窗,媒婆也沒怎麼聽見她的問話,以為她問王爵大人如何,那些說媒的一套便信手拈來:“姑娘啊,我跟你講啊,這王爵大人可是咱們夜央城裏數一數二的人物!姑娘你來自這周邊的小村莊,可能對這皇城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這王爵大人平時雖然不常露麵,顯得挺神秘,但是啊,據見過王爵大人的人說,他長得那叫一個英俊啊,跟當年的溟王陛下有的一比!”說到這裏,媒婆頓了一下,轉頭問她:“你知道溟王陛下嗎?”蓋頭下的她一臉迷茫,豈止是溟王陛下,媒婆口中的夜央城啊皇城啊之類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媒婆自然是看不到這姑娘的表情,心下卻想著料這傻姑娘也不會知道,於是自顧自地繼續道:“反正這王爵大人長得好看便是!不僅如此,王爵大人年輕有為也是眾所周知的!他在皇城的地位跟咱們的繼位皇爵,也就是皇子殿下是一樣的,這就可見得皇爵陛下有多麼待見他了!還有還有,王爵大人的人品也是沒得說啊!每個月他都會開府發放衣服和糧食給大家,那都是上好的綾羅綢緞和美味佳肴啊!”雖然她看不見媒婆的表情,但光聽她的語氣便能想象到媒婆此刻定是眼中放著金光,想著那些綾羅綢緞和美味佳肴了。停頓了一小會,她忽然聽見媒婆歎了口氣:“哎,姑娘,也真不知你是修了幾輩子的好福氣,被王爵大人看上了!這還不知讓多少姑娘羨慕嫉妒呢!”媒婆的歎息自然是真的,隻不過她歎的不是這姑娘的好福氣,而是王爵大人的悲哀。怎的有那麼多貌美又聰明的姑娘不娶,偏偏娶了這個傻姑娘?剛剛趁著蓋頭去了,也仔細瞧了瞧,也沒見得這姑娘有多美啊?不過是長得清秀了點,眉宇間有些傲氣罷了。這樣的姑娘她見的多了,通常都是表麵溫順,骨子裏卻倔強得狠……聽到媒婆的羨慕,她倒也沒什麼感覺,隻覺得奇怪,既然王爵大人這麼優秀,為什麼會娶她呢?以媒婆之言,她來自小村莊,若不是她於王爵大人有恩,便是他們之前有過私下往來,要不憑她的條件,應是根本不可能認識王爵大人的吧?可是無論是哪種,她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大娘,我…我可不可以問問你,你曾見過我嗎?你知道我姓誰名誰嗎?還有我的出身如何?”她問的極其小心翼翼而聲音卻不低,雖然知道這樣問有些奇怪,可是如今不問,之後嫁給王爵大人再問的話隻怕更加難堪。這次媒婆是聽的清清楚楚,可是臉色卻有些難看。原來這姑娘不是傻子,隻是什麼也不記得。可這事卻越發奇怪,王爵大人怎麼會娶這樣的一個姑娘?而且之前說好的七日後來娶,卻昨晚半夜找人通知她趕去迎新娘子。若不是看在加倍媒錢的份上,她才不會大白天的有這麼遠的路迎新娘子。近日皇城裏流傳的王爵大人染上重疾難道是真的?這姑娘是娶來衝喜的?“這……姑娘啊,你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實話說,在迎親之前我也沒見過你,親事一直是我和你爹娘商議的。你爹娘是——”話還未說完,一群人便聽見前方的曠野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身著一身素白麻衣,騎著馬向這邊趕來,嘴裏還喊著:“不好啦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