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片烈日晴空,蒸騰的熱度扭曲朦朧著四周的空氣。
這無盡的熾熱仿佛能燃盡一切,卻不知如何,怎樣都暖不得胸腔裏跳動的心髒。
楚留香深深的吸了口氣後,才慢慢推開了房門,轉身又帶上了門扇。
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扇射進屋內,映出一片明亮光華,然而楚留香眼中卻是隻見到了坐在屋中角落裏的無花。
那裏好似有著連烈日都驅不散的陰影,清冷、孤寂。
無花無聲的坐在背光的地方,斂目低垂,隻是靜靜的看著自己雙手中的一枚玉扣,一個瓷瓶。
就連聽見楚留香走進來的聲音,他也沒有抬起頭來。
那個瓷瓶楚留香自然有些印象,似是無花拖了張簡齋所做,自己問及時,還得了對方滿眼笑意的模糊解釋,隻言用之以防萬一。
而現如今,無花卻是連個笑,都吝嗇的再表現出來。
也許他早已再也笑不出來。
楚留香眼神微黯,壓下心中的苦澀,唇角卻漾出了一抹溫柔笑意。
他走到無花身邊,將手中的木盤放在一側的木桌上,掀開瓷盅往碗裏舀著湯,溫聲道:“你這幾日晚上睡的都不安生,此間局勢莫測,可不是隨咱們任意,不顧身體的時候。”
楚留香慢慢的說著,將手中瓷碗盛了半滿,然後遞向了無花。
無花沒有接過仍舊冒著熱氣瓷碗,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又摸著自己的鼻子笑了笑,道:“你真的不吃?這……這可是我第一次自己親手熬的湯,我……”
他話正說著一半,無花卻一言不發的將手中的玉扣和瓷瓶小心的放到了懷裏,隨即站起了身,慢慢的向外走去。
楚留香深吸了口氣,繼續笑道:“我嚐過味道了,其實還是很不錯的,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熬湯的本事……”
未聽到回應,楚留香被鮮湯冒出的熱氣熏得眼睛微微澀了起來,他端著瓷碗的手指緊了緊,忽地喊道:“無花!”
無花此時已經走至門邊,正要推門,聞聲動作頓了下來。
楚留香閉了閉眼,慢慢道:“現下已經找到了那群叛軍的隱跡地點,龜茲王和紮木合本是帶了好手軍隊過去,不想你娘卻也派去了不少的死士,咱們幾個畢竟也都是會武的,最好收拾一下趕過去幫幫忙,至少,也能少些無辜而失的性命。”
無花聽罷仍舊沒有什麼反應,隻是繼續了自己推門的動作。
卻是不想步子還未能賣出門檻,瓷碎聲響,無花也被一股大力向後扯去,繼而自己整個身子都被人從後麵緊緊的抱住了。
那環在他自己胸間微顫著的雙臂,箍住不放的力量,勒得他呼吸都有些喘不勻稱。
楚留香額頭抵在無花頸間,緊閉著眼睛,聲音都打起了顫。
“無花……無花……你……你莫要這樣……”
當日混亂一片的小院,不同的人來驚呼,甚至夾雜著喝罵規勸,然而那血腥充盈中,楚留香卻隻能看見輕笑肆意的無花。
楚留香雖然喝了不少酒已然醉得不輕,可是清醒的最快的也是他。
在這種關頭,到底也隻有楚留香能鎮得住局麵。
他帶走了被自己打暈的無花,安撫住混亂的眾人,仔細吩咐了長孫紅後事的安排,剩下的就是幾乎是不停歇的忙於各方周旋事宜,謀劃沙漠中的部署、人員,甚至是對石觀音暗藏勢力的試探。
他怕自己停下來,他怕停下來麵對無花。
楚留香居然也會有怕的時候!
除了每日固定的守在無花房外幾個時辰,靜靜的感覺屋中的人入睡,楚留香竟就什麼都不敢做了。
而無花自那日醒來後,卻是再沒有說過半個字。
不僅是對楚留香,就對連姬冰雁他們也沒有說過話。
往日或笑或罵,或喜或惱,似灑脫似淡泊,似無羈似瀟灑,宛如謫仙一般的人,心裏也是有扇門的。
這本是隻對楚留香一人才敞開的門,如今卻將人狠狠的推了開去,門縫合緊,再也漏不出一絲的風。
楚留香如今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自認為的大度,根本就沒有那所謂的胸襟。
他怎能離開這人?
他怎能將這人推開?
他忍不得無花對自己無話無笑,忍不得無花不看向他,更忍不得無花心裏沒他。
哪怕理由再多,哪怕大義再深,他也無法把無花讓給任何人。
這剝皮扯筋的痛,他如今體會了個徹底,更是懼怕了個徹底。
而麵對如今的無花,楚留香卻是再也使不出往常的嬉笑玩鬧,逗弄親密。
楚留香將無花緊緊的困在懷裏,恨不得融進心裏,生怕一個放鬆,這人就再也不會回頭,看自己一眼。
然而無花卻是被人勒在懷裏靜默了一會兒,就抬起了手扣住楚留香的手腕,一點點的向外扳去。
與楚留香偏向輕靈秀出的武工相比,無花的工夫一向是少林正統,偏於剛猛強勁,是以若單論力氣,恐怕總以“投機取巧”得勝的楚留香,也是遠比不過的。
手臂的力量哪怕再大,卻還是被慢慢的移開了,楚留香咬著牙翻轉手腕拆招而過,轉瞬就要去扣無花的脈門。
但無花到底也是以指上工夫成名,拈花指力隨即而出,就與楚留香相拚了起來。
隻幾式過後,楚留香手腕上卻驀然一緊,再微微一痛。
他停了手上的動作,怔怔然的看著乒乒乓乓滾落一地的佛珠,就如在做一場迷亂的夢境,一瞬間都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幻覺。
而飄落在地上的串珠的細繩,也染上了絲絲鮮豔紅跡。
無花手指微動了下,指端被繩線割傷的口子滴出了血珠,隨即打在了地上,濺出了一圈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