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史部

三 國 誌 精 華

【著錄】

《三國誌》是晉朝陳壽所撰。陳壽(233~297年)字承祚,巴西郡安漢縣(今四川省南充市)人,自幼聰明好學,拜同郡人、曆史學家譙周為師。陳壽在蜀漢時曾任過觀閣令史。公元263年,劉備建立的蜀漢為魏國所滅,當時陳壽剛31歲。兩年以後,魏國政權也被司馬炎奪取,天下歸於晉朝。陳壽因為父親去世,患病臥床,侍婢為他調治丸藥,被客人撞見,從而引起了鄉裏的非議,為此多年不能被晉朝所用。後來,司空張華器重陳壽的才華,為陳壽辯解,陳壽才被舉為孝廉,在任平陽侯相時,編成《諸葛亮集》二十四篇,初步顯露了他的史學才華。

晉武帝太康元年(280年),晉最後滅掉了吳國,東漢末年連綿不斷的戰亂持續了九十年,至此才算形成天下統一的局麵。於是,陳壽開始搜集資料,整理魏、蜀、吳三國史事,寫成《魏書》、《蜀書》、《吳書》共六十五卷,後世稱之為《三國誌》。張華看到後,非常欣賞,向朝廷舉薦陳壽為中書郎。但是,由於當時的權臣荀砤嫉妒張華,從而牽連到陳壽,隻任命他為長廣(今山東嶗山縣北)太守。陳壽以母親有病為詞,推辭不出任。後來,母親去世,囑陳壽將遺體安葬洛陽,陳壽按母親的遺願辦理,又引起了當時一些人的非議。認為陳壽不將母親歸葬故鄉,不合禮儀,又一次受到貶議。幾年後,陳壽被任命為太子中庶子,還未到職,就病死了。陳壽屢屢受到排擠,一是因為晉朝政治黑暗,權臣當國;二是陳壽才華出眾,當時的文人之間互相傾軋成風,妒才忌能,由此造成了陳壽曲折坎坷的一生。

《三國誌》選材精當,敘述簡潔,曆來受到史學家們的重視,與《史記》、《漢書》、《後漢書》並列,被稱為“前四史”。南朝的大文學理論家劉勰認為《三國誌》可與《史記》、《漢書》相媲美;宋朝人葉適說“陳壽筆高處逼司馬遷”。足見曆代對《三國誌》一書的推崇。但該書內容比較簡略,時有脫漏。又陳壽是晉朝人,晉是繼曹魏而立的王朝,所以《三國誌》尊曹魏為正統。

我們今天看到的《三國誌》,為南朝劉宋時人裴鬆之所注釋。裴鬆之(372~451年)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縣)人,奉宋文帝之命,為《三國誌》作注釋。裴鬆之的《三國誌注》做了大量的補闕、輯錄、辨誤工作,提高了《三國誌》的學術價值。裴鬆之注釋《三國誌》,功不可沒。繼裴注之後,為《三國誌》補誌補表補注的人很多,大都是清代學者。近人盧弼撰成的《三國誌集解》一書,是目前最為詳盡的注本。一九六二年,中華書局排印出版的校點本《三國誌》,頗便閱讀參考。

魏書

武帝官渡之戰求賢令渭南之戰

建安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謀泄,皆伏誅。公將自東征備,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而棄之東,紹乘人後,若何?”公曰:“夫劉備,人傑也。今不擊,必為後患。袁紹雖有大誌,而見事遲,必不動也。”郭嘉①亦勸公,遂東擊備,破之,生禽其將夏侯博。備走奔紹,獲其妻子。備將關羽屯下邳②,複進攻之,羽降。昌叛為備,又攻破之。公還官渡,紹卒不出。

二月,紹遣郭圖、淳於瓊、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③,紹引兵至黎陽,將渡河。夏四月,公北救延。荀攸說公曰:“今兵少不敵,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後者,紹必西應之,然後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公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應之。公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裏,良大驚,來逆戰。使張遼、關羽前登,擊破,斬良。遂解白馬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於是渡河追公軍,至延津南。公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五六百騎。”有頃,複白:“騎稍多,步兵不可勝數。”公曰:“勿複白。”乃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如何去之!”紹騎將文醜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複白:“可上馬。”公曰:“未也。”有頃,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醜。良、醜皆紹名將也,再戰,悉禽,紹軍大震。公還軍官渡。紹進保陽武。關羽亡歸劉備。

八月,紹連營稍前,依沙為屯,東西數十裏,公亦分營與相當,合戰不利。時公兵不滿萬,傷者十二三。紹複進臨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於內作之,以相應。紹射營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秜,眾大懼。時公糧少,與荀④書,議欲還許。以為:“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製,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公從之。

孫策聞公與紹相持,乃謀襲許,未發,為刺客所殺。

汝南降賊劉辟等叛應紹,略許下。紹使劉備助辟,公使曹仁擊破之。備走,遂破辟屯。

袁紹運穀車數千乘至,公用荀攸計,遣徐晃、史渙邀擊,大破之,盡燒其車。公與紹相拒連月,雖比戰斬將,然眾少糧盡,士卒疲乏,公謂運者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複勞汝矣。”冬十月,紹遣車運穀,使淳於瓊等五人將兵萬餘人送之,宿紹營北四十裏。紹謀臣許攸貪財,紹不能足,來奔,因說公擊瓊等。左右疑之,荀攸、賈詡勸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會明至。瓊等望見公兵少,出陣門外。公急擊之,瓊退保營,遂攻之。紹遣騎救瓊。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公怒曰:“賊在背後,乃白!”士卒皆殊死戰,大破瓊等,皆斬之。紹初聞公之擊瓊,謂長子譚曰:“就彼攻瓊等,吾攻拔其營,使彼無所歸矣!”乃使張肑、高覽攻曹洪。肑等聞瓊破,遂來降。紹眾大潰,紹及譚棄軍走,渡河。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公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冀州諸郡多舉城邑降者。

初,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殷馗(古逵字)善天文,言後五十歲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間,其鋒不可當。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紹,天下莫敵矣。

建安十五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嚐不得賢人君子與其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張魯⑤據漢中,建安十六年春三月,遣鍾繇討之。公使夏侯淵⑥等出河東與繇會。

是時關中諸將疑繇欲自襲,馬超遂與韓遂、楊秋、李堪、成宜等叛。遣曹仁討之。超等屯潼關,公敕諸將:“關西兵精悍,堅壁勿與戰。”秋七月,公西征,與超等夾關而軍。公急持之,而潛遣徐晃、朱靈等夜渡蒲阪⑦津,據河西為營。公自潼關北渡,未濟,超赴船急戰。校尉丁斐因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公乃得渡,循河為甬道而南。賊退,拒渭口,公乃多設疑兵,潛以舟載兵入渭,為浮橋,夜分兵結營於渭南。賊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公不許。九月,進軍渡渭。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賈詡計,偽許之。韓遂請與公相見,公與遂父同歲孝廉,又與遂同時儕輩,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既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公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公乃與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涼州,楊秋奔安定,關中平。諸將或問公曰:“初,賊守潼關,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引日而後北渡,何也?”公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關;賊悉眾南守,西河之備虛,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有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為甬道而南,既為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為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為備,因蓄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始,賊每一部到,公輒有喜色。賊破之後,諸將問其故。公答曰:“關中長遠,若賊各依險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其眾雖多,莫相歸服,軍無適主,一舉可滅,為功差易,吾是以喜。”

【注釋】

①郭嘉:軹(今河南濟源南)人,漢代遊俠。

②下邳:郡名,今江蘇邳縣東。

③白馬:縣名,今河南滑縣東北。

④荀:東漢潁陰(今河南許昌)人,字文若,曹操以為奮武司馬,軍國事悉以谘詢,後與操不合,飲藥而死。

⑤張魯:魏張道陵孫,據漢中,以鬼道教民,自號師君,後為曹操所破,遂降。

⑥夏侯淵:三國時魏人。操起兵,以別部司馬騎都尉從,用智謀,所向有功,後與蜀戰死。

⑦蒲阪:古地名,故城位於今山西永濟縣。

許褚傳

許褚字仲康,譙國譙人也。長八尺餘,腰大十圍,容貌雄毅,勇力絕人。漢末,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共堅壁以禦寇。時汝南葛陂賊萬餘人攻褚壁,褚眾少不敵,力戰疲極。兵矢盡,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鬥者置四隅。褚飛石擲之,所值皆摧碎。賊不敢進。糧乏,偽與賊和,以牛與賊易食,賊來取牛,牛輒奔還。褚乃出陣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餘步,賊眾驚,遂不敢取牛而走。由是淮、汝①、陳、梁間,聞皆畏憚之。

太祖徇淮、汝,褚以眾歸太祖。太祖見而壯之曰:“此吾樊噲②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衛。諸從褚俠客,皆以為虎士。從征張繡,先登,斬首萬計,遷校尉。從討袁紹於官渡。時常從士徐他等謀為逆,以褚常侍左右,憚之,不敢發。伺褚休下日,他等懷刀入。褚至下舍心動,即還侍。他等不知,入帳見褚,大驚愕。他色變,褚覺之,即擊殺他等。太祖益親信之,出入同行,不離左右。從圍鄴,力戰有功,賜爵關內侯,從討韓遂、馬超於潼關。太祖將北渡,臨濟河,先渡兵,獨與褚及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超將步騎萬餘人,來奔太祖軍,矢下如雨。褚白太祖,賊來多,今兵渡已盡,宜去,乃扶太祖上船。賊戰急,軍急濟,船重欲沒。褚斬攀船者,左手舉馬鞍蔽太祖。船工為流矢所中死,褚右手並船,僅乃得渡。是日,微褚幾危。其後太祖與遂、超等單馬會語,左右皆不得從,唯將褚,超負其力,陰欲前突太祖,超素聞褚勇,疑從騎是褚,乃問太祖曰:“公有虎侯者安在?”太祖顧指褚,褚目之。超不敢動。乃各罷。後數日,會戰,大破超等,褚身斬首級,遷武衛中郎將,武衛之號,自此始也。軍中以褚力如虎而癡,故號曰虎癡,是以超問虎侯。至今天下稱焉,皆謂其姓名也。

褚性謹慎奉法,質重少言。曹仁③自荊州來朝謁,太祖未出,入與褚相見於殿外。仁呼褚入便坐語,褚曰:“王將出。”便還入殿,仁意恨之。或以責褚曰:“征南宗室重臣,降意呼君,君何故辭?”褚曰:“彼雖親重,外藩也。褚備內臣,眾談足矣,入室何私乎?”太祖聞,愈愛待之,遷中堅將軍。太祖崩,褚號泣嘔血。文帝踐阼,進封萬歲亭侯,遷武衛將軍,都督中軍宿衛禁兵,甚親近焉。初,諸所將為虎士者從征伐,太祖以為皆壯士也,同日拜為將,其後以功為將軍封侯者數十人,都尉、校尉百餘人,皆劍客也。明帝即位,進封牟鄉侯,邑七百戶,賜子爵一人關內侯。褚薨,諡曰壯侯。子儀嗣。褚兄定,亦以軍功封為振武將軍,都督徼道虎賁。太和中,帝思褚忠孝,下詔褒讚,複賜褚子孫二人爵關內侯。儀為鍾會所殺。泰始初,子綜嗣。

【注釋】

①淮、汝:淮水、汝河。

②樊噲:沛(今江蘇沛縣)人。從漢高祖起兵,鴻門之宴,賴噲得免。數次從高祖征伐,封舞陽侯。

③曹仁:字子孝,曹操從弟。

典韋傳

典韋,陳留己吾人也。形貌魁梧,膂力過人,有誌節,任俠。襄邑劉氏與睢陽李永為仇,韋為報之。永故富春長,備衛甚謹。韋乘車載雞酒,偽為候者,門開,懷匕首入,殺永,並殺其妻,徐出,取車上刀戟,步去。永居近市,一市盡駭,追者數百,莫敢近。行四五裏,遇其伴,轉戰得脫,由是為豪傑所識。初平中,張邈舉義兵,韋為士,屬司馬趙寵。牙門旗長大,人莫能勝,韋一手建之,寵異其才力。後屬夏侯①,數斬首有功,拜司馬。太祖討呂布於濮陽②。布有別屯在濮陽西四五十裏,太祖夜襲,比明破之。未及還,會布救兵至,三麵掉戰。時布身自搏戰,自旦至日數十合,相持急。太祖募陷陣,韋先占,將應募者數十人,皆重衣兩鎧,棄,但持長矛撩戟。時西麵又急,韋進當之,賊弓弩亂發,矢至如雨,韋不視,謂等人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懼,疾言:“虜至矣”!韋手持十餘戟,大呼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眾退。會日暮,太祖乃得引去。拜韋都尉,引置左右,將親兵數百人,常繞大帳。韋既壯武,其所將皆選卒,每戰鬥,常先登陷陣。遷為校尉。性忠至謹重,常晝立侍終日,夜宿帳左右,稀歸私寢,好酒食,飲兼人,每賜食於前,大飲長啜,左右相屬,數人益乃供,太祖壯之。韋好持大雙戟與長刀等,軍中為之語曰:“帳下壯士有典君,提一雙戟八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