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譯文】
綠葉繁茂一片濃陰,池塘中布滿水閣,這裏最涼快。石榴花剛開,妖嬈豔麗散發撲鼻的香氣。老燕攜帶著小燕,嘰嘰地說著話,高高的柳枝上有蟬鳴相和。驟雨刹時飛來,像珍珠一般亂灑,打遍池塘裏一片片新荷。
人生能有多長時間,想想那良辰美景,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夢一樣。命運的好壞是由前生而定的,何必要自己苦苦操勞呢。邀請賓客朋友玩賞,喝酒唱歌,暫且喝個酩酊大醉,任憑它日月輪轉,來往像穿梭。
〔喜春蘭〕
春宴
梅殘玉靨①香猶在,柳破金梢眼未開②。東風和氣滿樓台,桃杏拆③,宜唱喜春來。
【注解】
①玉靨:似玉的臉頰,此處指梅花瓣。靨,麵頰上的酒窩。
②柳破金梢眼未開:破,指嫩芽剛出。金梢,嫩黃色的樹梢。眼未開,指柳葉尚未長出,如睡眼沒有睜開一樣。
③桃杏拆:拆,拆裂。指桃杏的花苞剛剛裂開。拆,原作折,誤。
【譯文】
梅花雖殘了,它那潔白花瓣上的香氣猶在。柳樹抽芽了,梢頭一片嫩黃色,柳葉兒還沒長出來。春風和煦,吹滿樓台。桃杏的花苞兒剛剛裂開。這種情景正該高唱《喜春來》。
楊果
楊果(1195~1269年),字正卿,號西庵,祁州蒲陰(今河北安國縣)人。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年)進士,任河南偃師縣令,以廉潔精幹著稱。入元後被薦為經曆,元世祖中統元年(1260年)任北京宣撫使,次年為參知政事。卒諡文獻。為人聰敏,詼諧風趣,是元初知名作家,著有《西庵集》。散曲傳世不多,風格典雅,文辭華美。
〔越調·小桃紅〕
采蓮女
采蓮人和采蓮歌①,柳外蘭舟過②。
不管鴛鴦夢驚破③。
夜如何?有人獨上江樓臥。
傷心莫唱,南朝舊曲④,司馬淚痕多⑤。
又
采蓮湖上棹船回⑥,風約湘裙翠⑦。
一曲琵琶數行淚。
望君歸,芙容開盡無消息⑧。
晚涼多少,紅鴛白鷺,何處不雙飛!
【注解】
①和:唱和。
②蘭舟:製的小船,常用作船的美稱,這裏指采蓮船。
③鴛鴦:鳥名,雌雄偶居不離,常用以比喻夫婦恩愛。
④南朝舊曲:指南朝陳後主所作的《玉樹後庭花》曲,它一向被認作亡國的靡靡之音,唐杜牧《泊秦淮》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⑤“司馬”句:唐代詩人白居易曾貶為江州司馬,他在《琵琶行》一詩中,同情彈琵琶歌女的不幸身世,觸發自己的遷謫之感,引起強烈的共鳴,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慨歎,詩的結句是“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杉濕”。司馬,唐代協助刺史處理政務的州官。
⑥棹(zhào):槳。這裏用作動詞,即劃槳。
⑦“風約”句:是說晚風纏住采蓮姑娘的漂亮翠裙。約,纏住。湘裙:用湖南一帶所產絲調做成的裙子。
⑧芙容:荷花的別稱。
【譯文】
采蓮人唱和采蓮歌,楊柳岸邊一葉小舟輕輕地劃過。那一片歡聲笑語,全然不顧忌把靜夜中的鴛鴦夢驚醒,怎麼了?此時有人獨自來到江樓上。別去唱那讓人傷心的南朝舊曲,以免引得失意的人落淚。
荷花湖上,采蓮女子掉轉船頭正要返回,晚風輕輕把那翠綠裙兒吹裹住身體,江上突然傳來哀怨的琵琶聲,引得采蓮女傷心流淚。盼著遠方的人快來,可是荷花都開過凋謝了,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傍晚時分有多少淒涼的心事湧上心頭,看那鴛鴦、白鷺,時時處處哪有時候不在雙飛!
〔小桃紅〕
滿城煙水①月微茫②,人倚蘭舟③唱,常記相逢若耶④上。隔三湘⑤,碧雲望斷空惆悵⑥。美人笑道,蓮花相似,情短藕絲⑦長。
【注解】
①煙水:指水上升起的如煙霧氣。
②微茫:若明若暗,模糊不清。
③蘭舟:木製的小船,後用作對船的美稱。
④若耶:溪名,在今浙江紹興東南若耶山下。相傳西施曾於此浣沙,又名“浣沙溪”。
⑤三湘:湖南漓湘、蒸湘、瀟湘三水的合稱,也泛指湘江流域一帶。
⑥惆悵:失望傷感。
⑦絲:諧為“思”。
【譯文】
水上升起的煙霧彌漫了全城,月亮若明若暗,依稀有美人斜倚在蘭舟的船榜上低唱,曾記得我們在若耶溪畔相遇。隔著乘風破浪的三湘,望穿了碧水雲天也隻是白白地失望,雖然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情思卻像藕絲那樣長。
〔仙呂·賞花時〕
“賞花時”①水到遄頭②燕尾分③,檣④抵河梁⑤龍背⑥穩,流水繞孤村。殘霞隱隱。天際褪殘雲。
“幺”⑦客況⑧淒淒又一春,十載⑨區區已四旬⑩。猶自在紅塵。愁眉鎮鎖,白發又添新
“煞尾”腹中愁,心間悶,九曲柔腸悶損。白日傷神猶自輕,到晚來更關情。唱到則聽得玉漏聲頻,搭伏定鮫絹兒盹。客窗夜永,有誰人存問?二三更睡不得被兒溫。
【注解】
①賞花時:散曲有小令和套數兩種體式。小令即是獨立的一支曲子。套數則是聯綴兩支以上曲子而構成的組曲。本文即是最簡單的套數曲式,僅以“賞花時”、“麼篇”、“煞尾”組成。
②湍頭;湍急之處。
③燕尾分:像燕尾似的分流。④檣:桅杆,代指船。
⑤河梁:橋梁。
⑤龍背:指船身。
⑦麼:“麼篇”簡稱。
⑧客況:客居他鄉的情況。
⑨十載:十年。
⑩旬:十歲為一旬。
紅塵:塵世。
鎮:時常。
煞尾:曲牌,用於套曲中的末一曲。
九曲柔腸:指愁緒萬千。
唱道:即“暢道”。
王漏:玉質漏壺,古代計時的工具。
搭伏定:爬伏在。
鮫絹:絲絹。
夜永:長夜。
存問:慰問。
【譯文】
“賞花時”河水流淌到湍急之處,就如同燕尾般地分流而下,航行的船隻,抵達到有橋梁的地方,便很平穩的直向穿過。奔流的河水,從那寂靜孤獨的村傍環繞而過。夕陽西斜,餘暉遠近,天際之處,尚且殘留著沒有完全褪去的雲彩。
“麼”客居異鄉的他,奔波勞累,淒淒慘慘;又度過了一年,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如今已經四十歲了。還獨自一人,流落塵世,漂泊不定。長年累日,愁眉緊鎖,在不知不覺中又增添了許多新的白發。
“煞尾”腹中調悵,心間煩悶,愁緒萬千,難以排遣。白日的憂傷失神尚覺自輕,到了晚間,漫漫地長夜更是孤寂難耐。夜深人靜時,隻聽得那玉漏水聲,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孤獨的我,爬伏在那絲絹枕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客居異鄉,在這寂寞孤獨的慢慢長夜中,又有誰來安慰我呢?三更半夜,在這冰冷的被窩裏怎能睡得安穩!
劉秉忠
劉秉忠(1216~1274年),初名侃,字仲晦,號藏春散人,邢州(今河北邢台縣)人。十七歲出仕金朝,曾任邢州節度使府令史。後隱居武安山為僧,法名子聰。元世祖忽必烈為親王時,發現他博學多才,勸令還俗,更名秉忠。至元初任光祿大夫,位太保,參預中書省事,曾協助製訂朝儀官製,為元代開國重臣。為人好學,至老不衰,為官後仍保持淡泊清靜的齋居蔬食生活。常以吟詠自適,有《藏春散人集》。散曲現存小令十二首。
〔南呂〕
幹荷葉①
幹荷葉,色蒼蒼②,老柄風搖蕩。
減清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
寂寞在秋江上。
又
幹荷葉,色無多,不耐風霜銼③。
貼秋波,倒枝柯,宮娃齊唱采蓮歌④。
夢裏繁華過。
又
南高峰,北高峰⑤,慘淡煙霞洞⑥。
宋高宗⑦,一場空,吳山依舊酒旗風⑧。
兩度江南夢⑨。
【注解】
①幹荷葉:一名《翠盤秋》亦可入中呂官及商調。
②蒼蒼:暗綠色。
③銼:同“挫”,摧傷,摧折。
④宮娃:宮女。
⑤南高峰,北高峰:在杭州西湖,遙遙相對,稱“雙峰插雲”,為“西湖十景”之一。
⑥煙霞洞:在南高峰下的煙霞嶺上,為西湖最古的石洞之一,洞壁有五代、北宋造像。慘淡:形容景物無光。
⑦宋高宗:即趙構,公元1127~1162年在位。初封康王,徽、欽二帝被俘後,他在南京(今河南商丘縣南)即位,攝於金人威勢,南遷揚州,繼又渡江而南,建都臨安(今浙江杭州),史稱南宋。
⑧吳山:在西湖東南麵,春秋時是吳國的南界,故名,俗稱城隍山。宋、元時吳山酒肆林立,十分繁華。酒旗風:酒旗在風中飄揚。酒旗,也叫“酒簾”,舊時酒家的標識。杜牧《江南春絕句》:“水村山郭酒旗風。”
⑨兩度江南夢:指五代吳越和南宋兩個建都於杭州的王朝都相繼滅亡。按:劉秉忠卒於元軍攻陷臨安的前兩年,南宋雖未亡國,但滅亡之勢已定。
【譯文】
枯幹的荷葉,顏色蒼蒼,幹巴的老莖在風裏不住地搖蕩。清香一點點減退了,顏色一點點枯黃,都是因為昨夜下了一場霜。秋天的江麵上荷葉更加顯得寂寞、淒涼。
枯幹的荷葉,翠綠的顏色已經剩得不多了,它受不了寒風吹打嚴霜折磨。緊貼在秋天的水麵上,枝莖已折斷倒下,還聽見那宮女還在齊聲唱著采蓮歌。可繁華盛景卻像夢一樣消逝了。
南高峰,北高峰,淒涼慘淡的煙霞洞。宋高宗到頭來落得一場空,看如今吳山的酒旗依舊在飄動。可杭州已經做了吳越和南宋兩朝的夢。
王和卿
王和卿,大都(今北京市)人。元鍾嗣成《錄鬼簿》列為前輩名公,稱其為“大學士”。生卒年不詳。元陶宗儀《輟耕錄》載其與關漢卿同時,關漢卿曾前往吊其喪。現存散曲二十多首,大多為滑稽嘲諷的遊戲之作,但也有較深刻的諷刺作品。按:原選署名王鼎。王鼎字和卿,曾任汴梁通許縣令,卒於關漢卿之後,與關漢卿所吊王和卿年代不合,知兩者並非一人。
〔仙呂·醉中天〕
詠大蝴蝶①
彈破莊周夢②,兩翅駕東風。
三百座名園一采一個空。
難道是風流孽種③,嚇殺尋芳的蜜蜂④。
輕輕扇動,把賣花人扇過橋東⑤。
【注解】
①據元陶宗儀《輟耕錄》記載:元代中統初年,大都(今北京市)出現過一隻大得出奇的蝴蝶,王和卿便寫此曲以詠其事。作者筆下的這隻大蝴蝶,令人想起元代社會那些依仗權勢、貪財好色的“花花太歲”形象。
②彈破莊周夢:莊周,即莊子,戰國時著名思想家。《莊子·齊物論》說莊周曾經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自由飛舞,覺得很愉快。一會兒醒來,仍然是一個莊周,不知是莊周在夢裏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在夢裏變成了莊周?這裏是借莊周的夢境被蝴蝶彈破,形容蝴蝶之大。彈,一作“掙”。
③風流孽種:指貪戀女色、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兒。
④尋芳:采蜜。
⑤“輕輕”二句:宋謝無逸詠蝴蝶名句:“江天春暖晚風細,相逐賣花人過橋。”此化用其句。
【譯文】
掙破了那莊周的夢境,來到現實中,碩大的雙翅駕著浩蕩的東風。把三百座名園裏的花蜜全采了一個空,難道是天生的風流種?嚇跑了采蜜的蜜蜂。翅膀輕輕扇動,把賣花的人都扇過橋東去了。
〔仙呂·一半兒〕
別來寬褪縷金衣①,粉悴煙憔減玉肌②。
淚點兒隻除衫袖知。
盼佳期,一半兒才幹一半兒濕③。
【注解】
①縷金衣:用金線縫製的衣服。
②粉悴煙憔:即煙粉憔悴,指女子麵容憔悴。
③“淚點兒”三句:是說女子因苦苦相思而暗自傷心流淚,隻有擦淚的衣袖才知道她的痛苦。她盼望著與情人團聚的佳期,卻總是落空,那衣袖上的淚痕也才幹又濕,永無全幹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