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清照(1084-1155?),自號易安居士。濟南章丘(今屬山東)人。出身於書香仕宦之家,自幼博通詩書,才力華贍。十八歲與太學生趙明誠結為伉儷,情趣相投。靖康之變後,北宋覆亡,李清照隨夫南渡。趙明誠在高宗建炎三年(1129)病逝。此後,李清照流徙於杭州、紹興、金華等地,處境淒涼。紹興二年(1132)夏,李清照四十九歲對再嫁張汝舟,至秋八月因事離異。李清照詞早年多寫閨中生活情趣,詞風清新俊秀;南渡後多寫身世之痛和時世之悲,詞風趨於淒咽悲楚。

鳳凰台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①,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者回去也,千萬遍《陽關》②,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③,煙鎖秦樓④。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注釋】①金猊(ní):獅子形的銅香爐。②者:同“這”。陽關:即《陽關三疊》,為送別樂曲。③武陵人遠:原指陶淵明《桃花源記》中漁人,此處借指在遠方的愛人。④秦樓:即鳳台,相傳是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簫史乘鳳飛升之前的住所。

【譯文】獅子造型的銅爐裏熏香已經冷透,床上錦被翻卷起紅浪,清晨起來,渾身慵懶尚未梳頭。任隨華貴的鏡匣蒙滿塵垢,紅日懸上了門窗的簾鉤。生怕離別時感傷痛苦,多少心事想要訴說又沒敢張口。近來身體日漸消瘦,倒並非飲酒過量傷身,也不是因為觸景悲秋。罷了,罷了!這回離別一走嗬,千萬遍地唱起《陽關三疊》,也還是難以挽留。想那武陵人遠去之後,煙霧籠鎖了我的妝樓。唯有樓前的流水,該憐念我,終是倚窗遠望凝眸。在我凝眸痂望之處,從今又平添了一段新的離愁。

【賞析】本詞調始見於李清照詞。是從《列仙傳》中弄玉和簫史故事取名。這首詞當作於早期和趙明誠小別後。抒發了離別後思念的深情和獨居的幽怨。上片起著三句寫徹宵不眠、晨起慵懶的無聊。次二句隨時間推移,進一步寫女主人公的心緒不寧。“女為悅已者容。”悅已者遠去,又何必容? “生怕”由情態入情思,愁苦似乎不僅在“離懷”,為什麼?“欲說還休”。既然夫妻恩愛,那定是性格與世俗的矛盾無疑了。末三句說“瘦”,又“非幹”、“不是”,那又為什麼?吞吞吐吐,似說未說,極盡婉曲蘊藉之妙。下片用疊詞強調感歎,了結前段離別的思念,轉入對遠人的懷念。連用二典反映了女主人公內心的迷惘。“惟有”後五句,反複渲染自己的愁恨,一唱三迭,抒盡癡心癡情。全詞按生活的邏輯自然展開,情意又隨敘事脈脈流淌;敘事抒情曲折跌宕,表現了女主人公豐富而複雜的內心世界。

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①。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②,有暗香盈袖③。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注釋】①瑞腦:一種叫龍腦的香料。金獸:獸形的銅香爐。②東籬:指種葡花的花圃。③暗香:幽香。

【譯文】薄霧濃雲遮蔽了漫長的白晝,憂愁壓抑著我的心頭,龍瑞腦在獸形的銅爐裏燃燒消耗。又是重陽佳節來到,半夜的涼氣開始將玉枕紗帳浸透在東籬手把美酒,正是黃昏之後,有陣陣暗香溢滿我的雙袖。莫要說不淒然傷神,當西風將帷簾卷起的時候,人會比菊花還要消瘦。

【賞析】此詞別本題作“重陽”或“九日”。“每逢佳節倍思親”,此時李清照夫妻暫時分離,思念之情綿綿不絕。上片開頭寫節日的無聊與閑愁,連香爐裏的香料也懶得添加,讓它消盡。一個“愁”字奠定全詞基調。後二句寫佳節重陽的夜晚。一句“涼初透”,全無熱烈氣氛,反給人以淒清寂寞的況味。下片寫獨自對酒賞菊以及內心的愁緒。開頭二句似乎寫得閑雅灑脫,能自得其樂,原也是良辰美景啊!就因為酒前花下少了一個人,於是有了下麵的淒涼意境。“莫道”是突兀而來,三個句子三個層次:不消魂承上逆轉,引出下句“西風”,使重陽佳節帶上蕭索的淒涼;最後推出“人比黃花瘦”的警句來,是重陽“愁”的歸結。“瘦”是全詞詞眼,主題所在。以愁字起,以瘦字止,情思綿綿。後三句是傳世名句。據伊世珍《嫏嬛記》載:易安以此詞寄明誠,“明誠歎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十五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隻三句絕佳。’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正易安作也。”傳聞未必可信,但這三句確言他人之所未能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