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薛質夫墓誌銘〔一〕

故大理寺丞薛君直孺,字質夫,資政殿學士、贈禮部尚書簡肅公之子,母曰金城夫人趙氏〔二〕。質夫生四歲,為殿直公為參知政事,拜大理評事,遷將作監丞。景佑元年,公薨,天子推恩於其孤,拜大理寺丞。公以忠直剛毅顯於當世,質夫為名臣子,能純儉謹飭,好學自立,以世其家。公葬絳州,質夫自京師杖而行哭至於絳州,行路之人皆哀嗟之。

質夫少多病,後公六年以卒,享年二十有四。初娶向氏,某人之孫,某人之女;再娶王氏,某人之孫,某人之女,皆無子。嗚呼!簡肅公之世,於是而絕。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此為舜娶妻而言耳,非萬世之通論也。不娶而無後,罪之大者可也;娶而無子,與夫不幸短命未及有子而死以正者,其人可以哀,不可以為罪也。故曰孟子之言非通論,為舜而言可也。質夫再娶皆無子,不幸短命而疾病以死,其可哀也,非其罪也。自古賢人君子〔三〕,未必皆有後,其功德名譽垂世而不朽者,非皆因其子孫而傳也。伊尹、周公、孔子、顏回之道著於萬世,非其家世之能獨傳,乃天下之所傳也。有子莫如舜,而瞽不得為善人,卒為頑父,是為惡者有後而無益,為善雖無後而不朽。然則為善者可以不懈,為簡肅公者可以無憾也。使簡肅公無憾,質夫無罪,全其身,終其壽考,以從其先君於地下,複何道哉?

某娶簡肅公之女,質夫之妹也。常哀質夫之賢而不幸,傷簡肅公之絕世,閔金城夫人之老而孤,故為斯言,庶幾以慰其存亡者已。悲夫!銘曰:

死而有祀,四世之間。死而不朽,萬世之傳。簡肅之德,質夫之賢。雖其閟矣,久也其存。

〔一〕此文周本、叢刊本注雲“寶元二年”作,載《居士集》卷二十八。

〔二〕“金城”下周本、叢刊本校:“一有‘郡’字。”

〔三〕“賢”,周本、叢刊本校:“一作‘聖’。”

尚書兵部員外郎知製誥謝公墓誌銘〔一〕

朝散大夫、行尚書兵部員外郎、知製誥、知鄧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上輕車都尉、陽夏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謝公諱絳,字希深。其先出於黃帝之後,任姓之別為十族,謝其一也。其國在南陽宛,三代之際,以微不見,至《詩·嵩高》,始言周宣王使召公營謝邑以賜申伯。蓋謝先以失國,其子孫散亡,以國為姓,曆秦、漠、魏,益不顯,至晉、宋間,謝氏出陳郡者始為盛族。公之皇考曰太子賓客諱濤,其爵陳留伯,至公開國,又為陽夏男,皆在陳郡,故用其封,複因為陳郡人。然其官邑、卒葬,隨世而遷。其譜,自八世而下可見,曰八代祖汾,為河南緱氏人;至五代祖希圖,始遷而南,或葬嘉興,或葬麗水;自皇考已上三代,皆葬杭州之富陽。

公以寶元二年四月丁卯來治鄧,其年十一月己酉,以疾卒於官。以遠不克歸於南,即以明年八月,得州之西南某山之陽,遂以葬。公享年四十有五。初娶夏侯氏,先卒,今舉以祔。後娶高氏,文安縣君。三男六女:男某,皆將作監主簿;女一早亡,五尚幼。

公之卒,其客歐陽修吊而哭於位,退則歎曰:“初,賓客之薨,修獲銘其德,納諸富陽之原。今又哭公之喪,哭者在位,莫如修舊,蓋嚐銘其世矣。”乃論次其終始。曰:

公年十五起家,試秘書省校書郎,複舉進士中甲科,以奉禮郎知潁州汝陰縣,遷光祿寺丞。上書論四民失業。楊文公薦其材,召試,充秘閣校理,再遷太常丞、通判常州。丁母晉陵郡君許氏憂,服除,遷太常博士,用鄭氏《經》、唐故事,議昭武皇帝非受命祖,不宜配享感生帝。天聖中,天下水旱而蝗,河決,壞滑州。又上書,用《洪範》五行、京房《傳》,推災異所以為天譴告之意,極陳時所闕失,無所諱。與修真宗國史,遷祠部員外郎,直集賢院,通判河南府。移書丞相,言歲凶,嵩山宮宜罷勿治。又上書,論妖人、方術士不宜出入禁中,請追所賜先生、處士號。歲滿,權開封府判官,再遷兵部員外郎,為三司度支判官。上書,論法禁密花透背〔二〕,詔書雲自內始,今內人賜衣,複下有司取之,是為法而自戾,無以信天下。又言後苑作官市龜筒,亦禁物,民間非所有,有之為犯法,因請罷內作諸器。皆以其職言。又言有司多求上旨〔三〕,從中出而數更〔四〕,且謂號令數變則虧國體,利害偏聽則惑聰明,請者務欲各行,而守者患於不一,請凡詔令皆由中書、樞密院,然後行。郭皇後廢,上書,用《詩·白華》引申後、褒姒以為戒。景佑元年,丁父憂,服除〔五〕,召試知製誥,判流內銓。議者言李照新定樂不可用〔六〕,下其議,議者久不決。公為兩議曰:“宋樂用三世矣,照之法不合古,吾從舊。”乃署。其一議曰:“從新樂者異署。”議者皆從公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