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黃金海岸,誰在烽煙彼岸,你我在回望那一刹,彼此慰問境況……”杜琛最近的不愉快,跟杜洋住院的那一次,不太一樣,似乎是升級版的不愉快。所以陳永定哼曲時,也不敢太大聲。“永定。”他突然喊了她一聲。“在!”她連忙應話。“你哼的那首歌,比你年紀還大。”“噢,我房東經常播老歌。”“嗯。”之後,杜琛竟隨著調子,悶唱起來了。唱歌就代表高興,不唱歌就代表不高興,這區分本很清晰。可現在,杜琛明明不高興,卻又唱起歌來,如此一混淆,往後不好辨別了。“簡,我們要不要問問琛哥到底怎麼回事?”陳永定在洗手間鬱悶地問簡愛。簡愛洗著手,答道:“我問過了。”“噢?什麼事?”“杜洋的生母想把兩個孩子接走。”“接哪?”“美國。”“美國?”人人都說加拿大好,但又有很多人借加拿大做跳板,奔去美國。不斷往上的追求,就像吃著碗裏,盯著鍋裏的一樣。“美國很好嗎?”陳永定不解地追問。簡愛看看她,“我不知道。”在她心中,加拿大就夠好的了。杜琛說,杜洋的生母認為美國始終是世界第一,無論哪方麵,發展前景均甚好。她想帶杜洋杜琪投靠那邊,讓他們有更好的未來。作為父親,杜琛自是不舍。“你千辛萬苦來到這裏,也不過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我想帶他們去美國,出發點跟你是一樣的。你應該高興才對。”杜洋生母跟他念嘮時,他沒法應話。眨眨眼,就三十年,眨眨眼,孩子都長大。時間為何快得如此不近人情?他多想重溫過去的十年、二十年。“你至少還有老三老四,我這一生,就隻有小洋小琪了。”“我知道,我不反對就是。但小洋已經17歲,他若有自己的想法,我左右不了。”孩子長大,自是要離開,他沒什麼不明白的。“那杜洋知道不?”陳永定問。“琛哥還沒跟他說,”簡愛說,“他不知道怎麼說。”陳永定歎了口氣,“他肯定不同意!”“誰不同意?”“杜洋啊!”自小分開的母親,缺乏溝通聯係,一回來就說要帶他們離開一直生活的父親後母,杜洋能答應嗎?他是17歲,不是7歲。以他在醫院的表現,推斷他的性格,沒準又會吼一頓。簡愛愣了愣神,也許吧。“早告訴我嘛,”陳永定走出洗手間前埋怨:“早知道,我就不哼那些傷感的曲了。”簡愛無語地瞪了瞪她,明明是她三番四次地說不要閑管別人家事,現在怪她咯?氣人!辦公室裏,程準手機響起,是大老板沈小姐。“姓顧的走了,列治房產你搞定了沒?”“還在聯係。”“拜托動作快點,我要交差的!”電話裏頭的沈喬嗔怪起來。“是。”“下周我要回去一趟,你讓蔣律隨我走吧。”“是。”簡單幾句交談之後,程準掛掉電話,然後又馬上拔通簡愛的號碼,告知她一個好消息。他由衷地感受到,電話那一頭的女人,聽到消息後正深笑不己。他明白沈喬的回去是指回中國。即便顧嘉章就大陸分公司一事點頭落實,但沈喬還得親自回去督辦,那就無可避免地會與她的老易碰麵。作為小白臉之一的程準,哪怕以公差之名,也不好隨著金主在金主的金主麵前招搖過市。陪老板回國辦差,蔣律是聖本娜公司最合適的人選。如此一來,沈喬與蔣律都要短暫離開,這聽上去實在美好!對他與簡愛來說,幸福來得太快。蔣律相當高興,認為這是被重用、左右手的標準待遇。探望小迪時,他跟簡愛報備了這個喜訊。“有什麼要跟爸媽說的嗎?”他問。“沒有。”平日她常與父母聯係,無需他當傳話筒。“輔導班的事呢?想好了嗎?”“想好了,我不去。”“為什麼?”“我打算帶小迪去社區做義工,多結交朋友之餘,對語言也有幫助。”除了程準,陳永定也曾如此提議,綜合各方意見,簡愛決定先從做義工著手。“那得一個過程,不像上課那般快速。”“我不急。”蔣律微慍,抬眼盯著她,忽然掃到她露出的脖子上竟戴著以前的老項鏈。“怎麼又翻出來了?”夫妻八年,他當然知道自己老婆曾經日夜戴著那條不值錢的鏈子,好幾次叫她脫下,她都懶得動手。但出國之前,她居然摘下來了。“想戴就戴!”以前,簡愛豈會跟他說,項鏈在程準的城市弄丟了,所以隻淡淡地解釋不想戴便收起來。現在,她亦豈會對他說,這項鏈是程準撿回來的。“別做顯富的事,愚蠢的很!”蔣律不屑,像是恐她今天戴舊項鏈,明天套新首飾。簡愛跟著不屑,“這與你沒關係。”“簡,你別太過份!”蔣律突然低斥。不明所以!她不服氣地回頭瞪他。“你這是在疏遠我!”這不用那不用的,這跟他沒關係那跟他沒關係的。“我是要跟你離婚的。”“當然”兩字,她沒有響亮地吐出,當作給他的情麵。“你在生氣我沒陪你們去遊樂場嗎?”看到懸在天花頂的史努比升氣球,蔣律恍惚大悟地追問。“不,一點都不。”真話。多虧他沒去,她與程準的關係,才能在遊樂場的摩天輪上落實下來。“我在公司經常被姓程的挑刺,好不容易表姐的眼睛雪亮一次,要我隨她回國辦事,這對我來說是好兆頭。”“恭喜你。”如果他是這樣認為,簡愛不會吝嗇祝賀的話。可這不是蔣律想要的。他想簡愛看到他正在努力,正在出色,能承擔起一個家。他不再是那個剛剛登陸、頹廢不堪、窩在家裏靠數落老婆出一口惡氣的憋屈男人。走到一直轉來轉去,就是不肯與他靜坐片刻的簡愛跟前,蔣律拉住她手臂,歎氣道:“離婚的事,忘了吧。我們重新開始。”簡愛如他所願地給出一個眼神,盯著他的眼睛。可怎麼盯,就是盯不出感覺來。兩人交流的眼神所流轉的情愫,不是陌生就是疏遠。“不可能的。沒有商量的餘地。”簡愛也想幫他,可她無法扭轉自己的心意。“你這不是作嗎?”蔣律瞬間變臉,扯著她手臂低吼,弄痛了她。“古時男人都三妻四妾,我現在不過出一次軌,怎麼了?該死啊?試問若告訴爸媽,他們肯定勸你多一事不如小一事!況且我跟她已經徹底斷聯係,你沒有威脅了!而你呢?女人出軌,是要浸豬籠的!可我願意繼續跟你生活下去,不離婚,不分開,爸媽若知道你遇上我這麼一個丈夫,肯定說你三生有幸!”簡愛詫異地望著他,這是什麼鬼邏輯?男人出軌,不該死,沒拋妻棄女奔小三,就是原配三生修來的福?女人出軌,就該死,男人免她一死,就是天大的恩賜?說來說去,都是女人吃虧!“那你去跟爸媽說呀!”她氣極而笑,衝著蔣律低喝,一點不輸氣勢,“告訴他們,你早幾年就出軌了!出軌了多少年!看他們什麼想法!”“你也出軌……”蔣律一愣,見她凶得理直氣壯,不禁搬出對方的過錯來抵禦和反擊。“你全告訴他們呀!我不在乎!”簡愛堅定地說。原想以感情不和性格不合為理,雙方體麵地離婚,好聚好散,尚能在各方家人麵前留個好印象。但假如他非要撕破臉,捅破一切苟且不堪,她奉陪到底!蔣律沒料到她態度如此硬,便顧左右而言他地質問:“這麼大聲幹什麼?別吵到孩子!”簡愛怒瞪著他,覺得這個人不但越來越陌生,還越來越討厭。念頭轉到程準的話上,這家夥若不肯離婚,那就讓他繼續戴綠帽!“你走吧,我要休息!”幹脆趕客。每一次,總是要她趕,他才肯消失。蔣律有些惱羞成怒,負氣地甩開她手臂,轉身離開,且丟下一句話:“我會去看爸媽的,你看著辦!”聽到他那樣說,簡愛開始掂量,是否要對父母坦承她要與蔣律離婚的事?閉口不提,兩老自是以為他倆在加拿大過得很好,作父母的便放心地安享晚年,但有可能因此對蔣律掉以輕心。和盤托出,兩老肯定擔憂不已,也免不了一場爭辯,但至少,他們會對蔣律稍加提防。這趟回國成大事了,不但是蔣律登陸以來第一次回國,亦是簡愛登陸以來,表姐第一次回國。所以蔣律來完,就輪到表姐來尋她,還捎上程準。彼岸餐廳內,表姐與程準同坐一桌,同吃一菜,同望一人。不但止,表姐還暗戳戳地偷拍在前堂忙碌轉圈的簡愛。程準看到,略帶警惕地低問:“你幹嘛?”沈喬輕笑一聲,“拍下她的工作片段,回去給她父母大人看啊。怎了?懷疑我是變態偷窺狂?”程準一聽,蹙眉,質問:“這樣好嗎?”他聽過簡愛與國內家人通電話,她向來形容自己在加拿大的日子過得很好,不辛苦。沈喬這樣做,無疑是給她添麻煩。“我這是為她好。”拍夠了,沈喬收起手機,“以前我不務正業就算了,現在我務正業,她卻不願意來幫忙,寧願留在這裏當跑腿,我能不給她施加壓力?”到時她把視頻給舅舅、舅媽一看,再加點醋灑些鹽,拌一下,看簡愛啃不啃得下這盤菜。“你就非逼她去聖本娜?”雖然程準也想簡愛去做他的秘書,但沈喬這種做法,他不買賬。沈喬拿手肘搭上他的肩膀,再用手背滑過他的臉頰,笑道:“怎麼算,她跟我,比你跟我,要親,嗯?”程準沒有接話,也不看她,待沈喬不留意時,才偷偷地望了望簡愛。簡愛似乎看到剛才沈喬對他的“輕薄”,還了他一個琢磨的眼神,他便開始神不守舍。知道簡愛的表姐來了之後,陳永定跟炸了鍋一樣。她多次提醒簡愛,若出去一定要喊上她!連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