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門外歌唱,無論歌聲如何嘹亮,你卻不曾留意細想。難道,一切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幻像?“如何告訴你,我愛你勝過我自己……”廚房裏播放著十多年前的經典老金曲,應該是杜琛的最愛,因為老板不在時,他常把手機聲音調至最大,成了公放,然後一邊深情款款地跟著吟唱,一邊豪氣十足地拋鍋炒菜。鍋鏟廚具碰撞發出的哐嗆鏗鏗聲,倒成了這彼岸餐廳廚房節奏旋律的配角。“X尼瑪的!信不信把你手機扔油裏炸了?”一個體胖且臉色不悅的洋人,從與他身形相比顯得狹窄的門道,擠了進來。仿佛歌聲傳到外麵騷擾了食客,他衝著杜琛操著英語,破口大罵以及指責。杜琛瞥了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角,卻識趣地把音樂關了,但自個兒繼續高歌。洋人瞪瞪他,再沒意見。他往廚房後方移了幾步,喊道:“簡!盤子好了沒?快!”“好了!”被叫做“簡”的女人,爽快地應答,且一鼓作氣地把一筐碗碟端了起來,輕車熟路地跟在洋人身後往外走。杜琛加速把鍋裏的菜盛上盤,然後放下鍋鏟,擦擦雙手,奔過去幫忙。“謝謝。”簡笑說。杜琛搖搖頭,之後竟衝著洋人的身背,擠眉弄眼吐舌頭,以泄不服。多年工友,能不知道他的幼稚把戲?洋人故意倐地回頭,逮住杜琛一個措手不及的尷尬表情,然後發出滿意的震動笑聲。老移民杜琛,來加近三十年,彼岸餐廳數一數二的中菜廚師,深得華裔老板器重。他曾說過:“洋人懂什麼叫美食?三個肉夾饃頂一天。除了烤就是烤還是烤。一個西紅杮煮完烤,烤完燉,燉完搗,折磨死它!全世界就隻有華人才懂食物的精粹!”話雖如此,他卻悄悄跑去學法國料理、日本料理。被發現後,他嘻嘻一笑,難堪地辯道:“哎呀,華人講求海納百川,融會貫通嘛。”在前麵“逞”威風的洋人叫傑克,簡單隨意的名字。在大溫街上大喊一聲“傑克”,會有不同膚色不同相貌的臉孔回頭應答。他是餐廳的運營經理,啥都管。平日,高興時他會摟著杜琛肩膀,倆人坐在路邊喝啤酒,不高興時又會與杜琛互損互掐,一對歡寶。“簡”全名“簡愛”。乍一聽,甚似洋人,看一眼,卻是地道的東方臉孔。博覽群書的父親,是性情中人,又恰逢姓簡,所以甫一出生,父親就抱著她,捧著《簡?愛》,激動矯情地唱:“我的女兒就叫簡愛吧!”移民之後,她英文名直接叫“簡”,不曾解釋這“簡”是她的姓,而非她的名。把一筐碗碟放下,簡愛解下圍裙,隨意地把鬆散淩亂的頭發重新綁紮,精神顯得稍為抖擻。她跟傑克說:“我走了!”傑克揚揚手,轉身離去。“琛哥,辛苦你們了。”“什麼話,又不白幹。明天見!”簡愛回員工室取回手袋,對著時間從餐廳後門離去。這是一天裏的第二份兼職,等會要去接孩子放學。在這之前,先去超市采購生活用品。昨天,她發現程準家的衛生紙用完了,附近的超市剛好打折,她得趕緊去搶。跟一幫黑皮膚白皮膚黃皮膚還有不知如何形容膚色的太太們戰鬥完畢,簡愛抱著大量的戰利品,略顯狼狽地掏著門鑰匙。“怎麼了?”程準的聲音突然在身後出現。本就力不所及,被如此一嚇,衛生紙首當其衝地如數落地。“大減價!”簡愛傻笑著蹲下收拾。程準把她手中的負擔全接了過去,努了努下巴,示意簡愛開門。“今天這麼早下班?”“設備有點問題,讓大家早退了。”“沒事吧?安全吧?”“老外比我們操心。”進屋之後,簡愛直接蹲地上分揀用品,一一放好。程準看著忙碌的她,歎聲說道:“別給我花錢,你掙錢不容易。”“沒多少錢。”簡愛失笑,抬頭望他。程準沒接話,兩人變成默言相望。細小的套間安靜得有如ICU病房,他倆的呼吸聲如監察生命體怔的冰冷設備所發出的刺耳錐心的警鈴。簡愛忽地眼神一怯,猛地意識到什麼,隨之連忙慌張地逃離程準臉孔的眼神,無措間投落到他身後的鏡子所映射的自己身上。離開餐廳時重新整理的長發又淩亂了,瘦削的臉孔顯得眼睛特別大,鼻子特別尖挺,豐潤的嘴唇卻幹枯無色,蹲在地上的姿勢既不優雅無氣質,又盡顯大媽似婆娘。這就是她。程準眼中的她。真相劈頭蓋臉地襲來,剛才一路拚搏過關斬將般所產生的累氣,終要爆發。她無聲地呼了口氣,垂下眼簾,低下了頭,雙腳一麻,倒坐在地上。程準恰時地捧起她的臉,索吻著且抽起她的身體,一路壓推,直至兩人倒在旁邊的床上。一刻鍾前,簡愛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何其正常自然。就像下班的女主人,急著回家照料親人,就像程準是她的丈夫。她確實糊塗了!幸虧程準沒糊塗。他總是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她與他,除了隻是不正當的情人關係,便什麼都不算。更甚者,連這個情人關係,兩人亦從未白字黑紙地表明過。兩人一直的相處,靠的是那份心照不宣的心知肚知。在這個異國的便宜小套間出租屋裏,他們做得最多的是赤//裸相擁,纏綿深吻。有時候,兩人會因工作累得連話語都甚少交流。起初,她為自己的越軌行為,感到無盡的愧疚。可漸漸地,從跌蕩的高//潮中體驗到現實生活裏無法給予的放鬆,從而使她忘卻煩憂,繼而產生堅持下去的動力之後,就罷了。罷了罷了,誰欠誰呢?獨在異鄉,身係責任,他倆不欠對方,但據目前的經濟能力,亦都難以替對方埋單。程準比她好一些。雖是體力勞動,但他的工種在這邊頗吃香,收入高福利好。再者,他形單影隻,日子總能對付著過。不像她,瘋狂的時候,開啟女超人模式,一天拚三份工作,周全一家三口。程準曾提出,分一半工資給她,但她斷然拒絕。他平日生活節儉,言語不通卻隻身飄洋過海,多半為錢為父母,或者為女友,甚至妻子......不得知,不曾想,不會問。激情過後,簡愛閉目伏在床上,程準趴在她後背,均不語。這種曖//昧關係,維持了不到一年。出國之前,她曾幻想過,跟程準在一起的情景。他倆相識的時間,比她移民的時間要長得多。在國內忍耐著提防著的越軌,卻在異國他鄉觸火爆發。要來的,終究要來,是吧。她睜開眼睛,微微仰頭,望向滴答滴答響的掛牆時鍾,秒針一顫一顫地抖,正如她的心房。--------------------------------“呆會接孩子嗎?我陪你去?”程準在她背後沙啞地問,並細琢她的頸項。“不了。你不是不能出現在孩子麵前嗎?”這是他說過的話。他說過很多話,包括“你不要離婚”。“你要我去嗎?”“……”